其实也不是没摊开过,在时絮下葬那一天。
也不算吵,因为沈添青已经哭了,她脸上有个被时絮朋友打出来的巴掌。
她对谭檀可以说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是对沈添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添青记得时絮夸谭檀的每一句话,在三个人出去玩的时候,在谭檀去买什么的时候,时絮和她坐在长椅上吃冰淇淋,时絮会说:“你姐姐很可爱,捏的狗狗陶塑我很喜欢。”
“你……喜欢时絮?”
时絮啊了一声,淡淡地说:“有啊,不会绿我的那种。”
谭檀不说,沈添青也不问,只是偶尔还是会想念跟着两个人的时候吃东西的快乐时光。
可是时絮依旧没什么钱,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老师、朋友都帮过忙,可是都是杯水车薪。
她皱了皱眉,在沈添青眼里的这张脸比以前老了一些,只能说是更成熟了,婚姻带来的疲惫盘桓其中,早不是昔日眉飞色舞和她说自己爱情多么天造地设的那个谭檀。
时絮背上了巨额贷款,而这一切谭檀不得而知,因为她拒绝了那个投资商的求婚,选择去国外读研,并且和一个教授恋爱。
她蹲下,拉着沈添青的手问她。
一家都散了。
可是不会有,不可能有,这辈子都不了。
她本来只是答应朋友参演电影,也没有进入演艺圈的意思。
谭檀跟时絮分手得突然,她不知道原因,只是感叹她们那么好怎么还会分开。
陈歌妮见过时絮两面,一开始以为只是谭檀的朋友,后来发现是搞对象的那种朋友。
强扭的瓜不甜是俗语也是真理。
谭檀的脸色不太好,她们之前的气氛尴尬得孩子都察觉得出来。
我们都变了。
陈歌妮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货色,大女儿是她跟前夫的孩子,性格大咧,青春期里恋爱无数,男的女的都谈,一开始还不让她知道。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遮掩的,比如她的天赋,在片子数量到一定的时候,很多人都对她眼熟了。
那年的沈添青泪眼朦胧,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姐你要是真的爱她,为什么舍得让她难受呢?”
她觉得谭檀反正就是爱玩,以后迟早会收心的,但没想到自己大女儿在感情里朝三暮四,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害的人家好好的对象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时絮父亲因为破产跳楼,插管躺了好几年icu的母亲在她出事前也走了,老家的亲戚赶来的只有一个小姨,因为很忙,也没办法全权负责。
谭檀刚说完,就被陈歌妮掐了一下手。
沈添青也是在同学聊起时絮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她的“姐夫”居然成了演员。
天长地久有时尽,爱也一样。
时絮死了十二年了,谭檀以为自己放下了,但她发现无论如何自己再奋不顾身地投入感情,都没办法找到和时絮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她选择回国就料想过自己和幺妹沈添青的冲突,但相安无事那么久,没想到爆发在这个晚上。
谭檀侮辱了她,也侮辱了这段感情,那天也是谭檀第一次看到时絮生气。
可是一方面她又觉得悲哀,这算什么呢?
至于吗?值得吗?
可是陈歌妮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居然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而且喜欢她姐的前任,在对方死后性情大变。
然后被时絮揉了揉头发,对方笑骂道:“小妹妹,你骂我啊?”
谭檀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沈添青看着她,那双跟她继父如出一辙的眼看上去非常陌生。
“我知道没用,所以我也不怎么说。”
山路崎岖,时絮却背的很稳,放下她的时候难得说了一句你也太瘦了。
沈添青闷闷地说:“没有。”
沈添青的情绪很不好,抓着谭檀的手问她:“我做错了吗?”
正好这个时候小侄女把遥控器递过来,沈添青摁了一下,换了个台。
保姆端上了一壶花茶,高硼玻璃茶壶外观就很漂亮,里面的花在水中绽开,那也是死了。
她现在有点怕她。
于是她和时絮拍了一部戏,一辈子仅此一部的武侠电影《西川遗风》。
但她没想到成年人感情撕开后的真相是这样的。
陈歌妮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第一百零八次觉得自己决策错误。
她怕自己被驯化,害怕自己爱时絮爱到癫狂,所以她选择了背叛对方。
小朋友气鼓鼓地嘟起嘴,被沈添青捏了捏脸。
沈添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靠在了对方的肩头,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死了我才知道我是喜欢她的。”
沈添青能找个像时絮的,就能像爱时絮一样爱对方吗?
她越是了解越是心疼,到后来她一意孤行,怎么劝都不听地要去演戏,甚至家长不答应她就绝食。
沈添青闭了闭眼,她的眼影是珠光的,在灯下闪闪发光,却没让人觉得温暖。
她们这么多年避而不谈的问题,在此刻却都摊开了。
而成为孟蘅的时絮直播间里搔首弄姿,试着各种离谱的贴纸,回答粉丝的问题。
等谭檀把时絮绿了不说,后来牵扯出来的事儿催化了未来的悲剧性。对方的性格挺刚硬的,老死不相往来执行得非常到位,也不屑家里的补偿。
“不像她。”
这点事家里也不是不能处理,但一旦沈添青掺和进去,就乱了套了。
时絮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长大的,她很擅长制造浪漫和表明心意,她的爱是无休止的付出,不需要你作任何回报,因为那是她的快乐。
谭檀那年已经跟时絮三年没见了。她和时絮的相遇是一个浪漫的误会,火红的玫瑰牵起的红绳,爱跟火也没差别。
最后不言而喻,什么都搞砸了。
也不怎么有经常相处的时间,毕竟热恋中的人不爱带小电灯泡,偶尔谭檀带上早期是为了掩人耳目,给亲妈看的,后来陈歌妮知道了,她也不这么刻意了。
时絮在别人眼里很有魅力,私底下也挺爱炫耀的,跟当年还是初中生的沈添青也爱炫,晃了晃她的钥匙扣。
谭檀抬眼看着电视,里面的孟蘅看上去就能掐出水来的嫩,青涩盘桓在眉间,笑起来的时候大大咧咧,眉宇是能找到和那谁的相似,可是无论怎么看,都不能代替时絮。
在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你这样时絮知道也不会好受”的话,因为时絮怎么样,她都没资格说了。
因为时机不对,哪怕谭檀跟时絮真的终成眷属,沈添青也只不过是一个妹妹。
-小蘅有理想型吗?上次采访都没说完呢!
时间过得太快,她都快记不得小时候的沈添青是什么性格了。
时絮性格很好,但也没特别好,她有脾气,在昆社的时候指导小朋友很严厉又很关爱,因为天赋很高,成就也远超常人始终带点傲气,比起别的,最怕别人的侮辱。
只是偶尔会想起从前,可耻地想象一下,被摁在小巷里拿着冰淇淋接吻的是自己。
沈添青:“孟蘅。”
时絮嗯了一声,很不适应地看着屏幕里戴着头套的自己。
一个把自己困在经年旧梦里,每天都像是苟延残喘。
却忘了有些忙是要有人领情才可以。
谭檀说不出话,她手都是冷的。
她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也没想到后来的沈添青会疯到那个程度。
等到多年后这段感情一地鸡毛,时絮跟谭檀一刀两断,也死得匆忙,沈添青梦都梦不到对方。
那年的谭檀跟时絮已经分手三年了,跟一个英国教授结了婚,在家里跟从时絮葬礼回来还带着伤的沈添青吵架。
谭檀那年只知道沈添青很喜欢时絮,但不知道是那种喜欢,摇了摇头:“是我的错。”
母亲因此积郁成疾,在剧院被人指指点点,最后在上班路上出了车祸。
她和时絮当时要参演的电影投资商睡了。
她觉得沈添青疯了。
沈添青到底还小,她知道的很少,接触的也很有限,等她了解了来龙去脉,时絮已经辞去了剧院的工作,成了一名演员,捞钱的那种。
谭檀生了一双长眼,单眼皮,但是很古典,特别像陈歌妮,时絮说她第一眼看到谭檀,就觉得对方像林风眠先生画里走下来的仕女。
在一场对时絮来说至为重要的聚会里。
所以她要苦一辈子,甜在下辈子。
她太忧心了,一直很担心两个女儿的关系,为了个死人搞的这么紧张,得不偿失。
“哪里都不像,”谭檀喝了口茶,她化了妆之后气色很好,但是遮掩不住疲态,那双被时絮盛赞的眼也没了当年的灵动,全是被生活折磨的苟延残喘,“小妹,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没用的。”
一个婚姻生活一塌糊涂,像是逃避现实选的一个错误选项。
时絮对她态度冷淡,再无从前伸手摸头的亲昵。
她们分手,时絮继续做她的武旦,但是麻烦却没停下来,她父亲的产业受损,到最后资金链断裂,负债累累,跳楼自杀。
一方面她渴望永不熄灭的爱,她在时絮那里得到了,却好像又失去了什么。
一开始什么都是美好的,但是谭檀和她不一样。陈歌妮的前夫是一个画家,伴有暴力倾向和精神问题,任何爱情的开端都那么美好,可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父母的感情带给谭檀无限的痛苦,她发现得到就会失去,坚信什么都需要代价,像母亲是为了父亲的画而结婚,为了获取她在地位和名声,比如她的继父和母亲的结合,是因为母亲的身价和能力。
“哪里不像,说说?”
沈添青对感情的勾勒,很大程度来自于那段电灯泡生涯。
她问:“这个姑娘叫什么?”
她的确没资格说自己爱时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小蘅好了之后马上要赶通告了吗?
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双性恋和纯女同的配对好像也成了笑话。
在幸夏萱大骂谭檀的时候时絮还乐呵呵的,也没对遇人不淑四个字发表看法。
后来回忆起,觉得人对未来还是有点预知能力的,因为那时候的她冥冥中就感觉,她和时絮,缘分都是强求来的。
时候已经不早了,保姆过来带孩子去睡觉,陈歌妮又把电视切了回来。
她俩的妈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沈添青一下,“你怎么跟你姐说话的呢。”
沈添青那年尚无后来的嘴毒无德,只是看了一眼,“很可爱,像你。”
但是她无所谓,学戏的人从小都是吃苦长大的,她拎得清的时候又很清醒。
沈添青那年还没二十,脸也不像多年后那样看着就写满故事,所有的心事浮在脸上,却劈进了谭檀的心底。
“希望孟蘅不会让我失望,再找一个有一分像她的,也很难的。”
“是,就是你!”
“我喜欢她,比你喜欢她喜欢得多。”
幼稚地以为,她也是可以帮忙的。
那部戏她们最亲密的也就是时絮背着她的一段戏。
对方是个高大的男人,两个人的冲突时絮还占了上风,成了笑柄。
有些人睚眦必报,把有些侮辱当成报仇的工具,所以时絮混的也不是很好。
大人的世界在感情上古板的也有,也有见得多的,不稀奇。
谭檀本来就是学艺术的,她妈是艺术管理,她是专门做陶瓷的,瓶瓶罐罐小玩意是她的爱好。
又被幸夏萱指着鼻子骂太软弱,人渣又不分男女。
唯独死去的人不会变。
“我就是找点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