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身后是热闹一片，
宁州过去与现在，
等洗漱完出来，她坐在餐桌前喝了一口粥,抬头看他在沙发上翻看一些资料,她没忍住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叫醒我？”
书房里窗帘打开着，半开一扇窗，外头风大约吹了这房间一夜,霉味已经淡了许多。
姜照一和李闻寂顺着楼内盘旋而上梯步一直往上，直到顶楼，大半个城市，和那横穿城中江水都尽收眼前。
底下城廓树影都变得无比扭曲，她脑海里一瞬迸发出一座蓊郁大山轮廓，她一会儿在悬崖栈道上，一会儿又在无限下坠。
她上半身已经悬在高楼栏杆之外，
书架上书她大部分都是看过，但那么长一段时间过去，她也不是什么都记得。
她忽然崩溃地大哭，
姜照一点点头，牵住他手，又往楼下走去。
姜照一耳朵生疼，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眼眶里有生理泪水不断地砸下来，她觉得自己一会儿像是在凤凰楼上，一会儿又在朝雀山栈道里，不管是在哪儿，底下都是深深旋涡，好像一个血盆大口，她就要坠下去，就要被吞噬。
李闻寂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着急，他眼睛微弯，轻声道，“不用那么着急，你不是说，今天想去凤凰楼？”
她一定要来凤凰山这座阁楼，
在栈道下乱石堆里，
“有这种可能。”
“在这儿等我。”
而李闻寂静立在她身边，他目光也不知道是落在了底下这座城哪一处，他鬓边有了些细汗，原本总有些苍白脸色好像也多了些血色，风吹着他衣袖，也吹着她手里那只被线绳穿着陶瓷小狗微微晃荡。
雨珠压在她眼睫，她根本看不清他脸。
及时地上前来扶住了她，才让她不至于彻底倒在雨地里。
才发现自己就站在凤凰楼楼门前，没有那样一阵风，好像那道声音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小时候套圈玩儿，一个也没套中过，这只小狗是我唯一套中东西，”姜照一把那只瓷釉雪白小狗吊坠塞到他手里，很认真地叮嘱他，“你一定要收好，不能摔了。”
他们说，那是女皇乡心。
县志记载那鬼影长相奇特，头发像针直立，蓬松且凌乱。
她看到了一个死去自己。
“那我们赶紧去旗源县吧？”
李闻寂仍在看翻看手上书，“你搜集书籍资料大部分都是与奇珍异兽有关，而缦胡缨只是个例。”
姜照一走过去看了一眼,又是一人份。
姜照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外套。
她是凡人，需要依靠食物摄取能量，也自然需要足够时间休息。
今天天气并不算特别燥热，这阁楼上风也更凉爽些，姜照一手肘撑在栏杆上，好像这样舒展手掌，就能触摸到风。
“你不是才回宁州？”
姜照一原本已经有些失望，却又忽然听见他这句话，她不由放下小碗，连忙走到他面前，去看他手里书，“你找到了什么？”
桌上台灯已经被按灭，桌上书籍都已经被收拾得很整齐，但昨晚和她一起坐在这桌前人却不见了。
她一下坐起来,穿上鞋子跑上楼梯。
他早买好了一些新洗漱用品。
她泪流满面，精神恍惚地半睁着眼睛，
他轻抬眼帘，再度去看这青灰晦暗天光里，她那张脸。
姜照一根本没来得及拦他，就见他已经匆匆下了阶梯，走入雨幕里。
他轻瞥一眼栏外一片朦胧烟雨光景，将那枚吊坠收拢在手掌里。
姜照一合上书，说道。
心里最深恐惧被勾起，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本源之息千变万化，散入群山蜀道之中就更不知道会幻化成些什么东西。
凤凰楼与凤凰山相连为一个整体，远看就如同一只凤凰回首，翘角檐自上而下逐渐由北向南，看似是一只既向北飞，又回首望南凤凰。
“你没看过以前宁州也没关系，现在这个也挺好。”她声音忽然又传到他耳畔。
姜照一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仿佛又听到了一阵轻缓脚步声，一时间，她再感受不到那湿冷风，也忽然能够听见雨滴打在台阶上声音，身后那些人谈笑声还是那么热闹。
聚灵是他曾经惯常对妖魔使用手段，在杀了他们之后一个时辰里重聚他们精魂，化为没有具体形态气体，或用他们对付其他妖魔，又或者扔进紫微垣星图里喂星子。
“下雨了，回去吧。”
今天是周一，楼上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纪中年人或者老人，几个打扮时髦老太太还在一块儿合影拍照，笑得很热闹。
李闻寂颔首。
“哦”了一声,姜照一吃了一个小笼包,又慢吞吞地问,“那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旗源县当时新上任县令尤爱狩猎，嘉泰三年，他在旗源县寒居山上带着一帮随从大肆捕猎射杀了一批飞禽走兽。
李闻寂垂眼去看掌心里东西，那不过只是再普通不过一枚陶瓷吊坠。
好像此刻她满眼看到，都是自己血。
然而在一天夜猎时，他们在山中看到了一道颜色鲜艳鬼影。
外面天光大亮，树影在窗外微微摇晃。
耳鸣声音太尖锐，
可为什么，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那身为凡人十五年，她却偏偏要惦记，要在意？
李闻寂才关上门,站在玄关还没动，听到急促脚步声他便轻抬眼帘，正见她跑下来。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衣衫纯白如雪。
“你意思是，这个蓬头鬼很有可能得了你本源之息？”
“害怕吗？”
鬼影龇牙咧嘴，强命县令等人将所有猎得动物尸体埋入泥土，否则就吃了他们，县令吓得魂不附体，和随从就地掩埋了动物尸体，仓皇而逃。
天气预报有点不够准确，姜照一出来没有带伞，但檐外雨势不小，并不好走。
但没过两天，才仅仅在旗源县上任三月县令就暴病而亡。
也看见雨雾交织天色里，他撑着一把伞，却已经湿透衣衫，朝她走来。
李闻寂目光落在她脸上。
一定要和他站在这最高地方，居然仅仅只是因为她还记得，他生在宁州，却从来没有见过宁州。
那人丢了伞，
走进洗手间她才发现，
她几乎陷在了那可怕下坠感里，头脑一阵眩晕，脚下再站不住，身体一个前倾，往阶梯下雨幕里跌去。
有些好奇。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看见浮起雾气，
如果那个县令猎得所有猎物真死而复生了，那应该就是他“归元”另外一缕。
而其时有人言，当晚县令和随从在寒居山掩埋动物尸体一夜复生，掩埋它们土坑空空如也。
“你需要休息。”
她又站起来，跑到餐桌前继续吃早餐。
但蓦然间，
其实和他早就没有什么关联，他也并不关心。
这一场雨一下，楼上许多人都下来了，也有人冒雨去买伞，也有在底下打电话，等着人送伞。
“我还是小时候上来过，在这里看这座城，好像也没有太多变化。”
有一道声音忽然钻进她耳朵。
聚灵对妖魔有用，对平常飞禽走兽当然也同样有用，如果这个蓬头鬼真得到了他本源之息，那么县志上记载那些动物根本没有一夜复生，而是化为了没有形态，不能言语，意识低弱山中之灵。
“归元”能令精怪无法化形，也能聚灵。
那时在旗源县，就有了动物保护神——“蓬头鬼”传闻，后来再也没有什么人敢在寒居山上打猎，连伐木都没人敢去，鲜有人迹踏足，就注定让寒居山越发蓊郁茂密，成了旗源县内最大野生动物保护基地。
也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是浑身颤抖缩在他怀里，紧紧地抓着他衣袖。
好像所有人都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而她身体腾空，被那裹挟着去了楼上。
迎面有一阵湿冷风袭来，
没有必要为着这件事去熬。
离开锦城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再保留他只吃早晚餐习惯了，现在干脆是彻底不吃了。
底下好像有了些动静，姜照一转身走出书房,匆匆下楼。
“你先洗漱。”
但姜照一站在檐下，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听不见雨滴声音了，连那些人说话声音都戛然而止。
“害怕话，那你就告诉我，李闻寂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忽然之间，
姜照一看着他脸，有点晃神，她忽然又移开视线，小声说，“那我们一会儿就去。”
姜照一上来之前，在底下公园里小摊位上扔了好几个竹圈才套到了一个陶瓷小狗吊坠。
他走到餐桌旁,将买回来早餐一一取出。
栏杆外细雨骤降，淅淅沥沥声音擦着栏杆和树叶，好似散落了大片碎玉，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她接过李闻寂手中那本书，才发现他看那一页原来是摘录旗源县县志中一段，宋宁宗赵扩在位时，嘉泰三年，旗源县出了一桩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