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真被自己新出炉的老师拎走了。
当她从朱雀大街踏入宫门口时,整个人眼睛都瞪圆了。
当她老师堂而皇之走进皇帝的书房,还坐在皇帝的椅子上,让她坐旁边时,陈硕真整个人都僵了。
“老老老……老师……你……”
我老师是皇帝?!
我远在乡下的阿耶啊,你闺女拜了皇帝当老师!
陈硕真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感,坐下去后,竭力保持着端正,不让自己脱力歪去一边。
她老师“嗯”了一声,还非常体贴地给她指了指茶壶的位置,“口干便自己喝,没有杯子问宫人要。”
陈硕真点了点头,有些紧张,“是,徒儿知道了。”
李世民想到什么,眉头锁了一下,问:“你识字吗?”
陈硕真点点头,又摇摇头,“认识几个,耶耶教过我,但是不多。”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说:“你可愿先去小学启蒙?”
陈硕真的书生父亲不太懂这些,所以陈硕真也不清楚,这里的“小学”是位于秘书外省的一处官学,只有皇族子孙和功臣子弟允许进入。
她想也没想就应下来,“我学!”
她们这些底层百姓,尤其是女子,连学习的机会都不一定能拥有,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向上爬的机会,需要她什么,她就学什么!
有宫人进来,汇报:“陛下,长乐公主已到。”
轻盈的步履声传来,陈硕真回头,阳光照在来者身上,比她个头稍矮的小娘子活泼地跑进来,脑袋上扎了两团发包,“耶耶!”
对方看到她,脚步陡然一刹,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灿烂的笑容好像发着光,“你就是耶耶让人告诉我的,会和我一起上小学的姊姊吗?我是李丽质,封号长乐。”
陈母将小女婴哄睡,用布条将其绑在自己背后,端起厨娘做的美味花糕,送上三楼。
她面上带着明显的几分喜色。
刚才她大女儿跑来跟她说,山鬼为她找了位很厉害的老师。真好啊,虽然也不知道她女儿会学得怎么样,但是,总比继续种地强。
三楼上,她们母女的恩人手持一根筷子,敲着瓷碗,口中哼唱着歌谣。
那声音很好听,宛若冰化冻后,溪水激石的好听。
陈母听不懂歌曲,也听不懂意境,不过,她能听出来,恩人很高兴。
青霓的确很高兴,而山鬼高兴的做法,就是唱起山间的歌谣,是风儿簌簌奏响绿叶的声音,是溪水潺潺欢快流淌的声音,是小鹿灵动跳跃在山石上,蹄子笃笃。
日色流浴在祂的指缝之间。
青霓也不知道大唐相比历史高度会流向何方,陈硕真能不能把自己的军事才能发挥出来,她只知道,她在试图努力——
努力慢慢,慢慢地,把这条路引进来,在所有女人面前敞开,太阳一日日升起,这条路会被一个个人走过去,从狭小开拓成宽大。
就像某位名人的话: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二月转瞬过去,阳春三月来临,天气,也开始回暖了。
工部尚书段纶瞧瞧时间,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几分阴郁之色。
三月了,陛下交给工部研制的蜂窝煤,还没有头绪。他们试过五十种方法,都做不到将散碎的石炭粉末凝固成矮柱子的形状,哪怕用水打湿也捏不成型。
工部的属官来拜见段纶,段纶急迫地问:“进展如何!”
属官摇摇头。
死一样的沉默之后,段纶烦躁地用手掌拍了拍柱子,“再继续!陛下方才还询问本官进度,这事不能搞砸在我们工部手中。”
不仅陛下,儒家那边的人也盯着呢。这可是事关民生的大事,他们还威胁,如果不尽心尽力去做,就会有一群七八十岁的大儒,拄着拐杖经常过来视察。
想到这里,段纶没忍住磨了磨牙。
呸,一群儒流氓!七八十岁的大儒还视察?倘若磕着碰着,他还不得被文人墨客的笔骂死!
下属:“什么声音?”
段纶停住磨牙,“有声音吗?我怎么没听到?”
下属:“有的,下官听到了。”
段纶在这一刻又想磨牙了。
下属:“好像是,有人在欢呼?”
段纶眼神中划过一缕异样。侧耳倾听后,也隐约听见些许声响,的确是欢呼声,好像还有人在说——
“成……了……”
立刻,有匠人欣喜地奔跑过来,“尚书!我们成功了!”
段纶脸色立刻变了,震惊中夹杂着欣喜若狂。
“成了?真的成了?怎么成的?”
原来是有匠人归家后,把石炭粉末放在桌上,苦思冥想如何使它凝结成型,家里的孩子贪玩,不小心砸了一把黄泥过去,阴差阳错就固定了形状。
“好!好啊!”段纶仰天大笑,不禁泪盈于眶。好在,他也没有被欣喜冲昏头脑,吩咐匠人:“诸如此类工艺,黄泥的份量至关重要,再辛苦辛苦,多作尝试,肯定能找出最佳的份量。”
接下来又是数天不眠不休的尝试,匠人们发现,黄泥必须在一定份量才行,若是少了,蜂窝煤会加快燃烧速度,而且,蜂窝煤形状会不稳,一碰就碎;而如若黄泥加多了,就会很难烧旺火。
摸索了许久,他们才摸出来正确的配比。
段纶立即写好奏章,将此事呈给李世民——
四文钱可以买一百个的蜂窝煤,工部不辱使命,已研制成功!
尽管现在春寒消退,万物回暖,但是,百姓烧火做饭亦是一大难题,如今有蜂窝煤,有部分百姓就可以用它烧火做饭,不必再考虑燃料问题,用冷饭冷菜招待客人了!
黄泥巴从床底的石头块下摸出四枚开元通宝,和孙小娘一起,去市集买了一百个蜂窝煤回去。
“这就是咱叔用过的石炭吗?”
黄泥巴好奇地捏两下。
他从没用过石炭,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他们所在的村子方圆数百里都没有石炭的矿,商人便也不乐意大老远将其运过来,卖的钱还抵不过路上的花销。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蜂窝煤用煤粉就能制成,尽管需要人力加工,可总体来算还是降了成本,商贾便把它当米看,走的薄利多销路子。
拉了一百个蜂窝煤很长一段路,孙小娘坐在山路边的大石头上歇脚,山风轻轻地吹,她也轻轻地抚摸着蜂窝煤,“应该是,咱叔说了,这东西生火快,烧的时间还长,咱们回去,用它热灶,就能给娃儿吃上一顿热饭了!今年第一顿热饭!”
过年那会儿,他们都舍不得把年前做好的饭食热一热,全吃的冷饭冷菜呢。
黄泥巴张嘴笑,笑出一口黄牙,“听咱叔说,到处的石炭矿都起了作坊,在坊里加工蜂窝煤的,一天四文钱。如果可以下矿,一天能赚十文钱咧!”
孙小娘啊呀一声,“这么多啊!我能做吗?”
黄泥巴也不懂,反正他不能做,他得在家打理八亩地——有三十亩地,但是他们家没有牛,一个人也只能打理这么点。
晚上,孙小娘和黄泥巴合计后,决定在播完种后,由孙小娘和他们叔一起去三千里外的那个作坊做工,黄泥巴力气大,在田里劳作。
“把种子都种下去之后,我不在,到时候有娃儿帮你插秧,你们多辛苦些,也能打理个十五六亩地。等到快抢收时,我再回来。”
黄泥巴也有模有样地分析,“你在家里,我们也只能种十六亩地,你去下矿,还能多赚几文钱。等到娃儿再大些,他也能开始翻地,泡地,耙地,咱们就又多几亩地了。”
真好啊。
孙小娘和黄泥巴发出感慨,同时咂了咂嘴。每天能多出十文的收入呢!
过了四月中旬,孙小娘干完地里的活,背起包袱,拿好干粮,就和他们叔一起前往三千里外的石炭作坊。他们当然是没有钱坐车的,一天走个百里地,走一个月也就到了。
石炭作坊里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每个人都脸上洋溢幸福快乐的笑。
作坊的老板听说孙小娘想要下矿,打量了几眼,又让她证实自己的力气,确定是壮实的农妇,才允许她下矿。
“一日管两餐,管饱,日结十枚开元通宝,但是你一天得干八个时辰,最少要挖一千五百一十三斤石炭,做不到就要扣钱。而且,你还得画押,如果死在矿下,与我们无关。”
孙小娘震惊了。
天啊,这里的老板居然还管饭!
她疯狂点头,“我能做到。”至于死在矿下……嗐,地里如果收成不好,她还会饿死呢!
老板就让人带她去下矿,等到了饭点,孙小娘迈着劳累的步子,来到大锅前,里面是满满的糟糠。
在富人眼里粗劣的东西——甚至都称不上食物,就是水里掺了大量谷皮,形成糊糊,零碎撒了野菜末。
但是……
“天啊!还有大豆和黄米!还管饱!”
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也是吃糟糠,还不一定能吃饱!
孙小娘扑了过去,和其他人一起挤在锅前,抢着拿碗去盛。
这家的老板真是大善人!孙小娘充满了感激之情,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也和其他人一样,扬起了幸福快乐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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