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与范增一道入城之时,刘盈正倚在床头翻看军报,听闻下属回禀,道是门外有两名谋士来投,他头都没抬,便懒懒道:“我哪有空见什么谋士……”
如此言说之后,到底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下属道:“年长者名叫范增,年青者名叫陈平。”
刘盈听罢立马从床上弹起来了,披上外袍、蹬上靴子出门去迎,走到一半儿又回过神来,把衣襟弄乱,又将刚上脚的靴子蹬掉,光着脚迎了出去,求贤若渴,虚怀若谷。
“久闻公之大名,如雷贯耳……”
空间里皇帝们:“……”
噫。
老朱你没白跟阿瞒玩儿啊!
有样学样,你给版权费了吗?
虽然这法子纯粹是照抄曹操,但对于远道来投的范增、陈平二人来说,这位年轻霸主的看重与尊敬着实受用,也着实令人动容。
范增年已七旬,先前一直闲居在家,虽然小有名气,但放眼天下之大,便不很能排的上号了。
而陈平出身贫寒,更是受尽了生活苦楚,虽然胸怀大略,却苦于没有施展之处。
二人一道来此,原本是想碰碰运气,也掂量一下这位泗水霸主的才干胆识,初次见面便得此礼遇看重,又岂能不为之感念动容?
刘盈当即吩咐掌灯宴客,致歉之后,又往卧房更衣,整顿衣冠。
他本就是当世雄主,识见非凡,与陈平、范增二谋臣侃侃而谈,议论天下,一夕之间,便令二人信服不已,低头效命。
项氏叔侄内部协商过对待泗水郡的态度,而泗水郡内也对于接下来如何行军有所议论。
张良:“当下之要,在于稳定泗水、九江二郡,既不宜南下与项氏叔侄硬碰硬,又不宜北上与群雄争锋,西边陈郡正由陈胜把持,更是秦的眼中刺、肉中钉,若有万一,首当其冲,夺之得不偿失。”
“不错!”范增赞许的看了过去,颔首道:“沛公欲夺天下,便不宜早早出头,或可东取东海郡,使泗水、九江、东海三郡互为倚助,若事有变,更可遁入海岛之中取生,以图来日。”
对于这两位同僚,陈平原还有些质疑,此时听二人策论都很有几把刷子,不禁面露附和:“沛公在与项氏叔侄的交锋中占了上风,那边更该把握好这个机会,项梁不能继续留在江东了,日后若有万一,泗水郡岂非腹背受敌?或可效法秦国,驱狼吞虎,使项氏叔侄为前锋抵御秦国兵锋,沛公在后,徐徐图之。”
三人畅所欲言,尽抒心语,然而剑锋却不约而同指向同一方向,再度视线交汇时,便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除了陈平和范增。
他们议论的时候,刘盈便只坐在一侧与余将领、官吏一道静听,他甚至于还专门让人请了吕雉和刘郁前来旁听。
张良、陈平、范增,这三人几乎可以算是当世最强谋士了,而谋略这东西又是受环境限制最小的,吕泽、樊哙、萧何、曹参等人还没有被彻底历练出来,顶破天也只有前世的百分之七十,这时候让他们围观一下当代最强大脑的battle,对于日后的成长也是很有作用的。
三位谋士商议结束,刘盈也敲定了主意:“固守泗水、九江二郡,设法谋夺东海郡,截断北方南下的道路,暂时不必与项氏叔侄交恶,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人做声。
刘盈欣然颔首,手撑着桌案站起身来,震声道:“那么,我来安排接下来各位要做的事情……”
……
因为双方势力都已经在聚头前达成共识,三天后在双方势力交界处进行会面的时候,气氛相对并不沉闷。
因为先前的战事,项家叔侄隐隐被压了一头,又有求于人,姿态上难免放得更低,早早抵达会面之处,等待刘盈方的到来。
项籍身高八尺,剽悍勇武,提刀绕着行宴之处转了一圈后,心绪微动,再度回到项梁身边,低声道:“刘盈若死,其麾下之人独木难支,若此事可行,当先谋之!”
项梁心知自己侄儿悍勇冠绝当世,闻言心有意动,眼底异光闪烁几下,终于低声道:“稍安勿躁,稍后看我眼色行事。”
项籍领命,在叔父身边坐定,腰刀搁置在手边,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便可以拔刀出鞘,斩下敌首。
他有这样的信心!
如此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士卒前来传讯,道是泗水郡郡守刘盈已到帐外,项梁三人正准备出迎,哪知道对方却先一步掀开军帐的帘子走了进来,项梁打眼一瞧,瞳孔猛地紧缩一下。
为首之人显然便是刘盈,容貌虽年轻,体量却极挺拔魁梧,宽肩长臂,眸光凌厉,四目相对,但觉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来。
竟是个不逊色于自己侄儿的壮士,难怪可以以黔首之身赚得如今这番功业!
项梁有转瞬间的胆寒,被那双眼睛看着,甚至有种回到了父亲被杀那天时候的胆战心惊,惶惶难言。
“项郡守,项郡守?”
刘盈叫了两遍,项梁方才回神,只见刘盈手抚腰间刀柄,好笑道:“您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项梁勉强一笑,招呼对方落座,身体重叠挡住外人视线时,方才重重在项籍臂上捏了一把,眉头紧锁,轻轻摇头。
项羽从方才初见时那种棋逢对手的观感之中挣脱出来,稳定心神,坐到了叔父旁边。
双方就前几日的摩擦说了些官方词样,诸如小小误会,又譬如底下人不懂事之类的说辞,周全了两方的塑料关系之后,项梁终于含蓄的与对方商量起日后行事如何。
刘盈开门见山道:“盈不过一黔首,殊无大志,心中所想,不过固守一地,令儿孙得享富贵罢了,并无意北上,西进咸阳,错非日前熊春与项郡守下属遭人挑拨、主动寻衅,我绝对不会与之刀兵相见。”
项梁眸光幽深,眉头稍展,却听对方继续道:“只是既出了这等事,盈也深恐腹背受敌,必得将东海郡收入囊中,夜间方能安枕。项郡守既为楚国之后,胸怀大志,目望四海,又何必困守一地、拘束自我?何妨与令弟、令侄北上,杀出一番天地!”
项梁听刘盈先前所说,仿佛并无深究之意,心下正暗松口气,再听他将要将东海郡收入囊中,切断己方北上之后南归的后路,霎时间脸色大变。
不等他开口,项羽便拍案而起:“江东乃我叔侄几人腹心之地,若失此处,岂非连退路都没了?!”
“非也非也,”张良在刘盈之后,轻笑着摇头:“沛公宽宏大度,雅量非凡,即便占了东海郡,来日项郡守等人也仍可借道东海,往还江东——若是项郡守信不过沛公,西行之后沿陈郡南下也使得,道路有千万条,又何必拘泥一处?”
陈平亦道:“天下反秦势力皆为一家,陈郡此时正为陈胜所占据,他本就是以项燕将军的名义起事,若项郡守前去借道,他岂有不许之理?”
项梁叔侄几人默然不语,而刘盈则适时的展露肌肉:“东海郡我势在必得,若与之,则两家交好,如若不然,当兵戎相见!我只求安守一地,并无争雄之心,是战是和,悉听尊便!”
项梁脸色几变,神情为难,这时候与刘盈交恶内斗,无疑会让秦人坐收渔翁之利,己方即便艰难取胜,也会元气大伤,可若是将东海郡让给他……
项梁心有踌躇,项伯则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以和为贵,项羽——这时候两位叔父才是正经拿主意的人,他一个小辈,能做得了什么主?
刘盈方几人都看得出项梁心思,刘盈稳坐钓鱼台,张良、陈平轮番上阵,两名当代最强pua谋士接续输出,没过多久,就把项梁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于是双方正式盟约,以九江郡南线为界限,刘盈不得南下侵扰江东之地,作为交换,项氏叔侄放弃东海郡的所有权,但若有途径之时,仍可借道东海郡。
原本在盟约的最后,应该加上一句“世守此盟”,然而这本就是双方利益权衡的结果、不得已而为之,日后无论哪一方得势,立时便会撕毁盟约,是以盟约中这样重要的组成部分,双方竟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提。
项氏叔侄几人虽有勇无谋,然而行事却果敢,既敲定了主意,等闲便不回头,清点完将士、粮草之后,很快便点兵出发,北上经过东海郡之中,撤走了留守此地的士卒,遵守盟约将此地让给了刘盈。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项梁没有再留在江东,而是随同项伯、项羽等人一道北上。
日暮西山,斜阳余晖,刘盈站在东海郡的城头,目送那面绣了项字的红底旗帜远去,默默无言。
张良立在身后,语气淡淡道:“再次见面,大抵便是你死我活了。”
陈平失笑道:“张兄此言差矣,下次见面,便是沛公逐鹿中原之时了!”
……
项氏叔侄北上,刘盈忙于整合泗水、九江、东海三军,发展民生,吸纳流民,高筑墙猥琐发育,而天下大势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
陈胜占据陈郡、得到天下响应之后,很快便定了西征的方略,令吴广为假王,率军征讨荥阳,若克荥阳,便可取道函谷关直击咸阳,覆灭秦朝。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一个王朝?
少府章邯临危受命,统率几十万骊山徒役出征,陈胜麾下大将周文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而吴广则被田臧假借陈胜之名杀死,西征大略功败垂成。
而与此同时,起义军内部纷乱不止,陈胜骄奢日盛,渐失人心,麾下大将纷纷自立为王,起义军四分五裂,各行其是。
章邯乘胜追击,粉碎了起义军的西征战略之后,又趁势东进,剑锋直指身在陈郡的陈胜,而陈胜虽亲自率众迎敌,然而终不能抗,数日之后被自己的车夫庄贾所杀。
陈胜的死对于反秦大业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对于昔日追随效忠于他的旧部而言,也同样如此。
关键时刻,陈胜的心腹吕臣挑起重担,组建苍头军迎击章邯,同时,又派遣人去联络近来在颍川郡颇负盛名、陈胜起义之时所打旗号之一项燕的儿孙项氏叔侄,拜项梁为上柱国,联合抗秦。
项氏叔侄有勇无谋,刚愎自用,前世好歹还有个范增在,这一世范增改投他处,却是连个上档次的谋士都没了。
月余之后,项梁自立为楚王,与此同时,观其风向的六国后裔纷纷自立为王,联合一处,隐隐以项梁为首,共同进行反秦大业。
然而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压根就不能指望他们办成什么事情。
项梁在东阿大败秦军,没过多久又于定陶打败秦军,与此同时,三川郡项羽大捷,李由授首,新楚凯歌一片,项梁由是骄横异常,而骄横的结果,显而易见就是失败。
秦国调遣军队协助章邯,于定陶大败楚军,项梁战死。
项梁死了,项伯是个面团,难当大任,作为项氏家族下一代的领头羊,项羽在悲恸中挑起大梁,作为继任楚王,开始在诸侯之间崭露头角。
秦军往围巨鹿,项羽联合其余几家诸侯救赵,这一战慷慨激烈、以少胜多,创造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两个成语之外,也让楚王项羽的名字响彻宇内,大败秦军之后项羽于辕门外召见诸侯,诸侯们都是跪着近前的,其声势可见一斑。
也是到了这时候,项羽终于有了与泗水郡方面撕破脸的底气,传令项庄率军护送项梁棺椁南下安葬,联合几家诸侯,彻底剪除刘盈势力,夺回三郡之地。
天下各处、尤其是临近咸阳的荥阳等地几乎都被打出了狗脑子,但是来泗水三郡瞧瞧,百姓安居乐业,耕种不止,却仿佛另有人间。
北方和西方不间断的有军报传来,刘盈却都稳如泰山,武将们摩拳擦掌、几次请战,都一一遭到否决,直到项庄率军南下安葬项梁的消息传来,刘盈终于变一改先前的养老模样,传令众将前来议事,从容不迫的下达军令。
项庄此次南下,肩头便承载着清缴刘盈部的命令,料想此处息兵已久,大军压阵,必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却不曾想泗水竟成了他的殒命之地。
刘盈杀了项庄,却不曾宣之于众,让手下的士卒穿上楚军的衣服,自己充当首领,一边麻痹项羽,一边率军西进。
此时秦宫正为赵高所把持,为其所害者殊多,始皇帝的公子们都死于他手,章邯虽勇,又怎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觉得自己一定会是那个例外?
仗打赢了,赵高妒忌他的功绩,一定会进谗言杀死他,仗打输了,不用说肯定是死,横竖都是死,又何必继续为秦国效力?
章邯并非庸碌迂腐之人,与长史司马欣商议之后,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
章邯未曾有负秦,是赵高持秦负章邯。
他决定率众投降项羽。
章邯派遣了联络官过去,很快也带来了项羽方的消息。
对方愿意与之进行和谈,并且约定与今日傍晚时分于一隐蔽处会面。
章邯按时到了地方,下属在左右警戒,听得马蹄声达达近前,齐齐为之一凛,迎上前去。
来人身量高大,宽肩长臂,骑一乌骓马,往脸上看,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与传闻中的二十五六并不吻合,然而观其眉宇神色,却是咄咄锋锐,凌厉如刀。
据说此人力能扛鼎。
今日一见,果真是好壮士!
对方勒马停住,开口便赞道:“章将军,久闻公之大名,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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