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玄之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这么多问题,正是因为他发现,甘州城隍使用的法门,与他追寻的法门太像了。
吴玄之在王盘山上,因为受到尹笑生得影响,被强迫的看到了真实世界,从而寻找到了自己的“源”法,即“繁衍法”。
吴玄之的根本在于“繁衍”,他以自身为族群,以周身的身妖为孢子,繁衍出无穷的后裔。只要后裔不绝,他自身则永存于世。
而甘州城隍,则转生成了“许家”,只要许家的后裔血脉不断,他的意识就能越来越强,并永远的活下去。
吴玄之在给许谓礼上香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一道微弱的灵性反馈。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许家祖先生灵了。
虽然民间百姓常常喊着祖先保佑,但事实上,人死如灯灭,便是怨鬼邪灵,也难以在这个世界上长久存在,更遑论普通的鬼魂。
而祖先生灵,是一种很古老的神灵供奉法,早在唐宋之前就已经不再存在了。
先秦之前,以家为国。无论是诸侯还是天子,都会供奉家庙。在这个阶段,是祖先灵最强盛的时候。
历代王公贵族,死后都能够进入家庙,在阴间幻界得享长生逍遥,而他们也能在阴间对阳间的后裔进行庇佑。
这些祖先灵,在阴间豢养兵马,将领,又有长久寿命,其实力比现在最顶尖的神灵还要可怕。
直到战国天下大乱,大国吞并小国,各家宗庙衰微。到最后秦灭六国,更是让许多家庙断绝,所谓天生高贵的先秦诸侯,至此混入泥尘。
再往后,门阀兴起,各家大族禀奏朝廷,借助朝廷法度,重立家庙,光复祖先之灵。
在这一阶段,祖先灵虽然不如“以家为国”的王侯那般兴盛强势,但也有世系源流,等级森严,那些“王谢”大族,世代把持朝政,又封锢山泽,在政治和经济双方面进行垄断,从而保证了自身的权威性。
一直到唐朝结束,门阀消失,祖先家庙才彻底消失。
再以后,天地君亲师。皇权大涨,家族衰微,朝廷不再允许祖先灵的存在,再往后的一千年里,除却皇室之外,便再无祖先灵。
而皇室的祖先灵,也因为世俗力量的影响,不得干涉现实,只能生活在幽深的幻界深处。
许家的祖先生灵,实际上并非是许谓礼成了祖先灵,而是甘州城隍作祟,占据了许谓礼的名分,也成了许家祖先灵的源头。
“若是我二人并非敌对,我倒是想要与你坐而论道。如今修行界,有你这般胆识和心计存在的,实在是太少了。”吴玄之转头看向许谓礼的牌位,缓缓开口说道。
这个甘州城隍,虽然仅仅是州城隍,但这份心思的确了得,仅凭这么点资源,便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样。
“若是阁下能放过我这一次,我愿意为阁下驱使。”忽然间,一直都面容呆滞的许增寿,忽然间开口了。
他的脸色苍白,身着寿衣,再配合这毫无情绪波动的话语,让人有种诈尸的感觉。
“如果我不答应呢?”吴玄之看着对方,反口问道。
“你我并无深仇,一切都源于误会。我并未获得雷鸟心脏,许增寿想要活到成年本身就是一个无比困难的事情,一旦许增寿死去,我的一切谋划都成空。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这般咄咄逼人呢。或许要不了两年,许家自己便没了。”许增寿说话虽然冷冰冰的,但他的话语里带着央求之意。
吴玄之看着许增寿,眼神中没有任何波动。
许增寿也看着他,很清楚的读懂了吴玄之的想法。
“唉。”
许增寿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虽然身体是儿童模样,但这一声叹息中,却有无尽的沧桑。
“时也命也,我早该认命的。想要改命,岂会如此简单。”他的面上露出了凄惨一笑,下一刻,身体僵硬,笔直的向后倒去。
“蓬。”
他小小的身躯就这么躺在了地上,呼吸断绝,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而许家的其他仆人,在这一刻也忽得呼吸断绝,栽倒在地。
唯有那被折断了手腕的老管家,口中发出了一声长笑。
“哈哈哈,我谋划百年,今日一朝成空,我不甘心呐。只奈何,神通终究不敌命数。吴公子,我也无甚其他请求,你就替我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
“卓向尘!”
说罢,老管家的口中呕血,旋即气息断绝。
“咔嚓。”
供奉在桌上的许谓礼牌位也出现了一道裂缝,而后迅速断成了两截。
抬头向着许家四处望去,原本还是豪奢堂皇的宅院,此刻像是经历了百年的风霜一般,各处都出现了斑驳破损。
吴玄之摇了摇头,心中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神通不敌天数么?想要逆天改命,哪有那么成功。若非你我结仇,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够成为朋友……或者说,道友。”吴玄之心中闪过对方临死之前的那一声长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天空,此刻天上是灰蒙蒙的,一切都看不清。
或许天道借了他的手,铲除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忤逆者。
这是巧合?
还是警告?
“唉。”
吴玄之叹了一口气,伸手在旁边又捻起一炷香,点燃之后,插入了香炉之中。
他伸手在一旁的案桌上,就这灰尘,写下了“卓向尘”三个字。
“你我恩怨已了,这一炷香敬你。”
香头的火光微微燃动,青烟袅袅直向虚空,吴玄之转身离去,离开了许家祠堂,也离开了许家的宅子。
“老板,要不要一把火把他们家给烧了?”站在不远处的街口处,甲五看了一眼许家宅院,开口问道。
此刻,已经是傍晚,许家的宅院立在黄昏之中,阴森森的没有半点人气,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不必了,咱们走吧。”
吴玄之摆了摆手,此刻却有些意兴阑珊。甲五哪怕再大大咧咧,也看出了老板的心情不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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