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秘闻

第580章秘闻

临安全城百姓已被忠王那十里长的送聘队伍惊动,涌至大街小巷,围观着这盛况。

半座城池都是红彤彤的吉祥颜色。

爆竹声起。

全府一片忙碌。

数不清的宫人、下人如流水穿梭,交接着各式各样的物件。

“白银一万两!”

“马匹六十匹!”

“玉器三十件……”

一口口红木箱子在前庭摆好,礼官高唱着礼单,开箱核验,入库。

焦头烂额的喊声不时响起。

“库房放不下了!”

“聘饼、三牲、四京果等物运到荣王府,清点好了再送,快去把小门打开。”

“慈宪夫人府也可以放……”

远处的阁台上,赵与芮捂了捂耳朵,往高台上避了,方才清静了些。

他的儿子虽过继出去了,却成了皇子,才有了这般的隆重奢华。

又欢喜又惆怅,世间没人能懂他的心境……

不多时,有人凑过来,低声禀报了一句。

“禀荣王,吴潜入宫了。”

“嗯。”

“荣王,慈宪夫人请你过去……”

官家生母慈宪夫人全曼娘,出生时便有异象。

她家门外突然有一只巨蟒盘踞,巨蟒头上还长有两只小角。全父正感惊奇,屋内全曼娘哇哇坠地,巨蟒也就此消失。

当时谁也未曾想到,全曼娘日后会诞下大宋的天子。

她嫁给了宗室赵希瓐,过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日子。

且赵希瓐早死,全曼娘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含辛茹苦拉扯大。

可以说,当今天子,是全家养大的。

全家也因此享受了三十五年的殊荣。

至今,全曼娘已七十有三了,唯一记挂的也只有儿孙之事,此事又分两桩,儿子家与娘家。

她看着恭敬坐在眼前的赵与芮,开口,声音很缓慢,但她还算健朗。

“那位老臣到底捏着你何样把柄,敢这般逼迫你兄长?”

赵与芮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母亲面前还是恭敬老实的模样,应道:“孩儿真没把柄让他捏着,那些当重臣的,不过是见禥儿心善可欺,咄咄逼人。”

他很真诚,急得又道了一句。

“孩儿真是什么也没做,一直是在被欺负的那个。”

全曼娘闭上眼,苍老的手掌在椅子上抚了抚,又问道:“你实话与为娘说一句……禥儿那孩子,真是你的骨肉?”

赵与芮大讶。

“母亲!旁人不知,母亲还能不知吗?你看禥儿那眉眼、那模样,与孩儿年少时一模一样。”

全曼娘缓缓道:“人若被冤枉了偷食,剖腹自辩尚不容易……世事这般,你须与为娘说清楚。”

赵与芮急得跺了跺脚。

“连母亲也这般,还要孩儿说甚?孩儿的亲生骨肉,能不知吗?”

“从头说,仔细说。”

“禥儿真是孩儿的骨肉。当年,孩儿纳那婢子时她还是干净身子,这点事,孩儿岂能分不清楚?”

“你为何要纳黄氏?她是陪嫁,但非滕妾,乃是你妻氏之侍婢。”

赵与芮抚额,看着他母亲那古板的脸色,终是颓然在椅子上坐了。

“好吧。”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那夜,孩儿从中瓦子饮了些酒,回到府上,李歆不让孩儿碰,骂孩儿脏。她又在病中,孩儿怜惜她,便没碰她。之后,婢子又顶了孩儿两句嘴,孩儿见她……有趣,便起意纳了她。”

“当着你病中妻子的面?”

“母亲!”

“为娘问你!”

赵与芮终于不耐烦,顶嘴道:“这有甚打紧的?禥儿是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全曼娘只拿一双老眼盯着赵与芮,不多时,赵与芮又低下头来,不情不愿应了一句。

“是。”

“那婢子愿意?”

“不记得了。”赵与芮应道,之后又摇了摇头。

全曼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堕药,谁下的?”

“那贱婢自弄来的方子,孩儿见机早,摁着她的舌头让她吐出来。”

全曼娘又问道:“如何与李家闹成那样?”

“李歆自病死了,不知哪个与李仁本嚼舌根,冤是孩儿逼死的。”

“不是你逼死的?”

赵与芮一愕,道:“她病成那般模样了,还能活几日?如何怨得到我?是李仁本纠缠不休,查我、逼我、死活要坏了皇兄收禥儿为嗣子的好事……”

良久。

坐在那的老妇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一场姻缘闹到如此地步,这仇怨是结大了啊。”

“那又如何?母亲啊,孩儿句句属实,禥儿是皇兄唯一的血脉,此不争之事实!李家还剩谁?一个没实权的蜀帅,一个躲躲藏藏的懦夫,早晚……还能闹出多大动静?”

全曼娘拍着膝盖,缓慢地又交代道:“等禥儿来下聘了,将黄氏带出来,让她也见见她的儿子吧。”

“母亲?”

“当娘的,总归还是得帮儿子一把……”

楼阁下,那下聘的热闹气氛还在持续,却传不进忠王生母黄定喜的那一方院落。

黄定喜将头埋进李墉怀里,眼中的泪水已滚滚而落。

“不是的……不是四郎对不住奴婢,我一直知道四郎当初没看上我……是我对不住王妃……他当着王妃,当着王妃……我哭得厉害,王妃起身想救我……被推倒了……血……满地都是血……后来,老家主来送行时,我不该说的,我不该说的……”

“吴潜!”

赵昀怒叱了一声,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喝道:“朕以国事托你,莫辜负朕的信重!”

“陛下若立忠王,大宋必亡,那臣才叫愧对陛下的重托!”

殿内没有别人,只有这君臣二人。

许久之后,赵昀走上前,声音却是缓和了不少。

“你抬头看看朕,吴潜,你抬头看看朕……”

吴潜缓缓抬头,看到了赵昀抬手指了指头上的白发,指了指眼边的皱纹。

“你看朕,有多老了?你知道朕有多累?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更化改制、灭金、收复三京,防范蒙古……你们说朕怠政?朕怠政?这一年来发生了多少事?蒙哥攻蜀,忽必烈攻淮,阿术打穿了西南半壁,北面的招降信一封又一封,调请钱粮的奏书一封又一封,宗文瑞案才罢,丁大全案又起,才换相,贾似道要行公田法,你要查鄂州议和,淮东战事又起!朕怠政?朕若怠政,二十年前就儿孙满堂了!”

赵昀说到这里,已是双眼通红,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陛下……”吴潜大哭不已。

“你别哭朕,朕不值得你哭,在你眼里,朕就是个昏君。做得再多,一天不上朝你便要说朕耽于酒色。但今日,实话与你说一句……朕也累,也盼着你能为朕分担,莫再添麻烦,去把枢密院积压的文书处置了,顾好淮东战事。朕信重你,旁的不必再说。”

“陛下,老臣愧对陛下,愧对陛下……但只有这一桩,国本事关大宋江山社稷。老臣年近七旬,绝无私心,唯请陛下于宗室……”

“朕不要宗室!”赵昀大吼一声,“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朕落到这种孤寡地步,你还要逼朕?”

“宗室中……”

“够了!是你们逼朕立嗣的,奏书之上,白纸黑字,一字一句都在告诉朕,不会再有子嗣了,年轻时诞下的子嗣尚且养不活……养不活……你知道朕有多苦吗?知道吗?!朕死心了,终于死心了……如你们所愿,立嗣、定国本,已经如你们所愿了!朕唯一的嗣子,你还要苦苦相逼?!”

赵昀俯下身,按着吴潜的肩头,又质问了一句。

“你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该逼迫朕到如此地步……莫教你我君臣恩尽。”

吴潜抬起头,老眼有些犹豫之色。

三十五年的君臣相伴,风风雨雨,他知道眼前的君王心中有苦。

从宗室中来,操持了一辈子,最后再将一切还给宗室……赵昀真心不愿如此。

何况还有嗣子。

吴潜能够理解。

有一瞬间,他也心软。

天子已当面洒泪,为臣者如何能不心软?

但他又想到了赵禥……

从而想到了晋惠帝。

生灵版荡,社稷丘墟……

吴潜终还是开了口。

“臣非铁石心肠,唯有一桩秘闻,不敢告陛下,又不敢不告陛下,请陛下赐臣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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