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景平安要求的地形真不难找。首先他们本就是在大河旁边,水源有保障。这一片的山多林密稳固水土,不用担心泥石流和山体塌方等地质灾害问题。因为往年的降雨和降雪量丰富,水流冲刷形成的溪涧也多,水源问题也不必担心。因此,可选余地非常大。

没过多久,鲁鲁族首领丰便来到景平安的身边,指着草泽尽头的这片斜坡地形告诉她:地方找好了,这一大片都符合你说的地形,我们住哪里?

丰有着不解和困惑。这片斜坡的树都被烧了,只剩下点长势不太好的草,光秃秃的怎么住。他不抢草泽地盘,还有个最大的原因。野人都会游泳,能下水狩猎,吼吼族人不会。

他心里有担忧,便比划着告诉景平安:我们不会游泳,周围的猎物多是生活在水里,兔子、狐狸、树狼很少,不够养活我们这么大的族群。

景平安边比划边说:“有水里的猎物就够生存了。兔子、狐狸只是提供毛皮和偶尔打打牙祭解解馋用的。”

丰听不懂普通话,但能看明白景平安的手势。他的神情更加迷茫,再次比划调强:我们都不会游泳,下水捕猎会淹死。水下有很多强壮凶猛的大水兽,游鱼族都不来这里狩猎。

他为了强调那些水兽有多可怕,做出凶恶的表情,眦牙咧嘴,呜呜哇哇地叫唤着做出一口一个游鱼族的样子。

景平安立即添了几分警惕。连游鱼族都要避开的地方,自然还是小心些好。她告诉丰:不用担心。我们狩猎不需要进入水中。”她的狩猎方式从来喜欢在水边下笼子,不下水。

这又给景平安提了个醒,相对于建房子,获得食物更加重要。

她朝周围的鲁鲁族人看去,没有一个人带有食物,还有些鲁鲁族人正靠在烧得焦黑的树桩旁嚼草吃。即使他们在迁徙过来的路上能获得食物,吃饱了肚子,可没有存粮,就是没有下一顿,最多到晚上或明天早上,就要饿肚子了。

景平安扭头便喊了声:“妈。”她没听到有回应,扭头去找妈在哪里,回头就看到步站在旁边,满脸无语地看着她。

在步看来,赤岩族跟山崖族交好,安有本事,过去帮忙是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群鲁鲁族人以在前还捕食过山崖族人,如今走投无路了,凭什么让山崖族人帮他们?

景平安从步的脸上看出不乐意,把步叫到一旁,小声问明原因,告诉步:“我们得让这些鲁鲁族人活下去。如果他们活不下去了,会来吃我们山崖族人的。鲁鲁族人下不了水抓鱼,抓野人不容易吗?让他们学会抓鱼,不用发生族群战争给自己造成伤亡,当然是抓鱼划算了,山崖族人也就安全了。”

步一想,也是哦。

景平安说:“你带他们去打草,编草篓子,再把刚才猎到的兔子撕碎了,还有内脏,都拿去做饵,抓鱼。”

步指向自己:我?

她摆手拒绝,说:“我又不是首领。你当他们的首领,居然叫我干活,我不干。”

景平安心累,说:“你教他们本事,带他们获得食物,他们以后就会像尊敬首领一样尊敬你了。往后去到别的地方,其他野人看到这些大猩猩,咳,鲁鲁族人,见到你就行首领大礼,不威风吗?你带他们去打草,只需要走几步路,动动嘴皮子,又不需要自己干活。编草篓子,是给我们自己编的,我们也得抓鱼吃饭,让他们在旁边看着学就好了。你还能顺便让他们帮忙打点我们要用的草。”

步对于让这些鲁鲁族人像尊敬首领一样尊敬她还是很有兴趣的,至于打草这种事,自己三两下就能薅够编草篓的草,用不着去占鲁鲁族人的这点便宜。

步理了理衣服,整理了下仪态,摆出首领的样子,大步流星地到鲁鲁族人跟前,直接忽略了那帮雄性,伸手指向族里成年的和看起来像是成年的女性,比划: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去薅草,编草篓子,抓鱼狩猎。

鲁鲁族人看不起弱小的野人,不想听步的话,可她是新首领的妈妈,刚才跟新首领叽哩咕噜地讲了半天话。她们虽然听不懂,但能看出来,是新首领让这个野人步带他们去狩猎。

首领的话得听,抓鱼的本事,得学。

原本躺在地上不愿意动弹的鲁鲁族人犹豫了下,纷纷起身,带上各自的孩子来到步的身边。

几个月大的鲁鲁族小婴儿,包括一两岁的小孩子都是趴在亲妈的怀里,手臂攀着亲妈的脖子或肩膀上,腿踩在兽皮腰带上,站得稳稳的。稍大一些的就很活泼了,有爬到背上的,有坐在肩膀上的,还有爬到头上去的,跟猴子没什么区别。

步看着这群崽子乱爬的样子,直皱眉。要不是听到他们会比划,会说点话,自称鲁鲁族人,她真觉得这帮就是体型强大的野猴子。

步跟十几个鲁鲁族人,互相默默地嫌弃对方,一路无话地朝着河岸去。

草泽是山崖族的地盘,步绝对不可能带他们去割自己族里的草,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带鲁鲁族女性去割河边的草。

鲁鲁族雄性不乐意了:凭什么狩猎不带我们?

一个个迈开大步,甩开大膀子,气势汹汹地来到景平安的身边,围住她,纷纷比划着表示:我们呢?我们也要狩猎。

抢着干活?好啊!景平安往旁边山火烧剩下的树枝、木桩子一指,说:“砍伐去呀。”她说完,指着地上成炭状的大树枝,做了个搬起树枝扛回来或抬回来的动作,告诉他们:“搬木头。”见到鲁鲁族人都看懂了,但没有要动的意思,又走到树桩旁,抽出兽皮刀鞘里的腰刀,双手握刀,重重地砍在烧得焦黑、外壳都灰化了的树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一群鲁鲁族人惊奇地围上去查看刀子砍下的痕迹,又用自己锋利的指甲在树桩上连抠带刨,发现新首领的刀子比自己的划痕还深,吼间溢出无数带着惊叹的声响。

他们的发音跟野人差不多,但是习惯有些不一样,平时表达情绪的时候,不用张嘴,喉咙里就会有各种低沉的充满情绪的声音发出来。有时候情绪丰富了,抑扬顿挫的,跟练歌似的。

鲁鲁族首领丰早就注意到景平安的腰刀,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武器,这会儿见识到了,眼睛都亮了,立即意识到,这是比矛更好用的东西。因为安都已经不用矛了。

景平安比划着告诉他们:这些木桩子也都要砍掉,不过,腰刀不是用来砍大树的。你们要把那些树枝搬回去,以后才能有砍大树的刀子。

她指向腰刀,又教他们说:“腰刀。”

一群鲁鲁族人纷纷跟着念腰刀,等把名字记下了,把刀也记下了。他们这会儿知道搬那些大火烧剩下的大树枝是为了打造比腰刀还厉害的、能砍大树桩的武器,哪怕饿着肚子,也干劲十足,连扛带抬加上拖拽,把周围的树木往回抬。

……

远处,藏在树丛后的虹、缚、远三人见到大猩猩们在扛山里的木头,忍不住嘀咕。

缚喊道:“虹,远,他们扛木头做什么?”

虹无语地回头看向旁边的缚,答道:“还能做什么?烧火呗。安说你们是憨憨,森林里那么多的木头不知道去捡,等冬天的时候等着冻成冰棍吧。”

远点头附和:“就是。懒着呢。”这也是安说的。

缚很茫然地挠挠头,说,“你俩,也没去捡木头呀,安也没去呀。”

虹和远被缚的话一下子堵得没音了。

缚又指向远处的大猩猩,说:“安让大猩猩捡木头了。”

虹突然转过弯来,找到驳的话:“首领又没让我们去捡。”

缚成天跟在吱的身后,从来没有跟安一起玩过,见到这情况下意识地就想到要回去告诉吱,说:“你们守着,我回去告诉大首领。”

虹和远也觉得,大猩猩都知道囤柴了,没道理我们这些更聪明的野人要落下。冬天没柴烤火,会冻成冰棍的。他俩纷纷点头,说好好好。

虹叮嘱:“路上小心点。”

远叮嘱:“快去快回。”

缚应下,握紧矛,一路飞奔地往回赶,却在半路遇到带着两个同族过来的吱,喊:“大首领,安让大猩猩们囤柴,把山上的树枝都扛回去了。”

吱知道安是闲不住的,而大猩猩刚迁过来,有的事情要忙活,对此毫不意外。她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缚带路。

她带着两个随行的同族,跟着缚去到虹和远藏身的地方。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矿山跟森林交汇的地方,中间隔着一条水流冲刷出来的山沟。山沟的对面是景平安它们所在的山坡,这边是矿山。山沟里有铁矿石和普通矿石,混在一起,因为常年水流冲刷,使得全是石头,不要说草,连土都留不下。对面的森林又被大火烧光了,没遮没掩,视野开阔,哪怕相隔很远,都能清楚地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吱看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安不仅打算囤柴,很可能还会让他们在囤柴的周围建房子住。因为这里没有山洞,要住人,不得盖房子,而囤柴的地方,跟需要用到柴的地方是挨着的。

这斜坡就在河边,取河泥建土房,比山崖族之前还要方便。坡又不徒,有不少平坦地方,树枝上都能盖房子,这样的坡盖房子绝不成问题。可怎么防野兽呢?大鳄鱼也能爬得上这样的斜坡。

吱又想:大猩猩这样的兽群,一般的兽群还真不敢去惹它们。

她决定,造房子的事,需要再看看。囤柴的事,山崖族确实等不起了。她看到天色不早了,示意虹他们三个明天再来,带着他们回族里。

回去的路上,吱不停地琢磨:如果大猩猩在斜坡上都能盖起房子住下来的话,山崖族是不是也要迁回去了?安不同意一直住在这里,想迁回去,还要开荒种树,肯定有道理。

吱又想起天气干旱地都开裂了,没了大树遮蔽阳光,太阳直晒这些问题,半点都不想回去。

她决定先囤柴,盖房子的事可以再看看。

吱回到草泽,穿过干涸的草滩地带后,走到有水的地方,一脚踩下去,表面的草根被她踩得下沉,水没过脚背淹到了脚踝。她盯着脚下的水,忽然想到夏天那么热,不需要生火。可是冬天,没有山洞抵御寒冷,很可能需要烤火取暖的。

去年,很多族人在冬天冷得受不了,都在土房草屋里放火盆取暖,还有到篝火旁取暖的。

草泽的底下是水,上面是草,要么点不着火,要么烧起来,没法烤火取暖的。男野人身体强壮,又是成年人,住草窝也能活下去。族里的娃,能行吗?呱那么小,能挡得住吗?

吱忽地一醒,得囤积食物、囤积柴草过冬了!

不能再在草泽住下去,得迁回去。如今天气已经冷下来,食物耐放,如果用火烘烤成肉干,可以放很久的。炭得再烧起来,河边的冶炼炉和铁匠台也得重新开起来造斧头,再晚些,等到天气冷下来,就该挨冻了。

吱的第一想法是趁着族人聚过来吃晚饭时,把明天囤柴、囤粮、重新打造铁器的活计安排下去,却忽然发现,族里已经很久没有开火做饭了,族人已经很久没有来排队领过食物了。

大家守着草泽,自己就能猎到足够的猎物,就连失去亲妈的几个孩子,都能用草篓里逮到小鱼填饱肚子,不需要来首领这里领取食物。

她这首领当得好像……都不像首领了。

吱一下子懵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安为什么会生气了。吱觉得自己这首领当得好像有点不太对的样子,好像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可以当得更好一些的。

紧跟在吱身后的缚看见吱盯着脚下不走了,还发起愣来,喊:“大首领?”比划着询问:怎么了?

吱回过神来,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天冷了,得准备过冬了。这草泽,大人能住下去,娃在这里过冬,怕是要冻坏了。你去把大家都喊到我那里去,族里得准备囤柴囤粮盖房子过冬。”她又强调句,“快去,不然到了冬天,要是还住这里,娃得冻坏了。”

缚应了声:“哎”,立即挨个草垛跑,喊族里的人:“首领召集大家准备囤粮盖房过冬。要是还住在草泽,娃在冬天会冻坏的。”

山崖族人想偷懒,但没谁愿意拿娃的生命安全来偷懒。她们听到缚这么一说,立即想到,自己不怕冷,娃呢?

有娃的山崖族人立即抱起娃去见首领。

没娃的那些,都是半大的孩子,向来是首领在哪,他们在哪,也都跟着去了。

吱等山崖族人都聚过业了,便立即安排起囤柴、狩猎、打铁、盖房子的事。

她这一安排,便发现已经耽搁了太多活计没做,有点晚了。

冶炼、打铁,缺木炭缺锤磨成粉的铁矿石,连斧头都烂完丢光了。全部都得重新造,人手便有些不够用。

山崖族人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野兽来袭怎么办?

吱从来没有过住在地上抵御猛兽的经验,一下子被问着了。她不动声色地说:“干旱加上大火,森林里的猛兽都死了,即使有活下来的,我们用箭和长矛也能对付。”

负责厨房的奔问道:“万一有别的地方过来的猛兽群、我们打不过的呢?”没有了树,大家住在在地上,是跑不过猛兽的。

嘎也是负责厨房的,跟奔向来很有共同语言,附和道:“现在刚入秋,鳄鱼、树蜥、大蟒蛇还有好多。不安全。”

吱沉着脸问:“打鳄鱼蟒蛇和挨冻,哪个更可怕?”她突然理解,安找到她跟步商量安排活计,她俩一堆理由就是不同意时,安的心情了。因为这会儿奔和嘎向她提出的问题,都是她曾经拿来堵安的。

嘎和奔想了想,也是。遇到鳄鱼蟒蛇还可以杀了吃肉,挨冻可是没法打回去,只能想办法保暖。

一群山崖族人看嘎和奔都让首领问到没话了,那就听首领的呗。

他们想到要盖房,要囤柴囤食物,还要上山开采铁矿石,就仿佛已经看到当初回到从天亮一直干活到天黑的日子,全都蔫巴了。

山崖族人正要散去,便又见虹从人群中挤出来。

虹喊道:“首领,我们要不要把安抢回来?”我们也要干活啦,需要安,把安抢回来呗。她觉得跟着安天天去河边捞鱼比较轻松。

吱板起脸大声说:“行啊,你去打那么大一群大猩猩啊。”开什么玩笑!也不看看山崖族人打不打得过那么大一群猩猩。真要是打起来,族群还能剩下几个?

虹见到首领发火了,再想到那么大一群大猩猩,立即大力摆动双手表示不去了,灰溜溜地跑了。

吱心累,后悔之前没听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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