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寺院,坐上马车,两人一路来到玄武门外,当年见证了太宗皇帝上位,后来李修元在此替弱女子出头的茶楼。
他不知道后来萧府的小姐会不会生气,生气之后要如何来找自己的麻烦。
总之,他今天又坐在了当日跟老掌柜,跟耶律明珠曾经坐过的窗边。
不同的是,对面的人换成了眼前这个三藏说的怪人王一。
点了一壶茶,二碟点心,李修元继续之前的话题。
看着王一笑了笑:“弃剑之后,你有没有后悔?还是说有机会,你会去寻找一把更好的剑?”
王一想了想,摇摇头:“那把剑是最好的剑,陪了我十年,在我心里,没有比它更好的剑了,以后,也不会再寻。”
李修元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摇头。
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据我所知,这一方天地并没有什么值得你一生去拥有的剑!”
“为什么?”
王一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蓝田山庄有传世之剑,而他师傅给他的流星剑已经被他葬于蓝田山下的幽湖之中。
最起码,这两把剑在他心里都是最好的。
眼前刚刚认识的这家伙却告诉他,这世间不配有一把可以传世之剑,这让他深深地迷惑,甚至有一些惶恐。
“为什么?”李修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回道:“因为这一方世界的天道,决定了这一方世界不能出现你梦里的那把剑。”
“我梦里的那把剑?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一把剑?”
王一再次惊住了,轻声问道:“难不成先生见过我的剑?”
“我怎么可能见过你的剑,我才刚刚认识你。”
李修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入杯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几个大小不同的圆圈。
然后跟静静地说道:“世界很大,你去过几个地方?”
王一想了想回道:“大漠,江南,还有长安皇城附近的数百里地。”
李修元点了点头:“在你心里去过很多地方,其实在你眼里所有的地方,都只是在这个圆圈里面,这是一个世界。”
说完指着最小的那个圆圈说道:“这是你眼里的世界,这是你眼前还看不见的世界,这是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活了十九年,王一头一回听李修元跟他说起关于世界,以及更多的世界。
看着桌上的圆圈他真的迷惑了,心道难不成师傅消失之后,就是去到那个更大的世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着李修元说:“不是说,人死便是入了轮回,或是烟消云散吗?”
“没错,不过那个说法指的是世间的凡人。”
李修元看着王一迷惑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作为一个修士,有机会通过苦修,然后有可能获得一个契机,飞升到另一方世界。”
王一这才点了点头:“看来我师傅,当年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因为他在这里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同样的,李修元还是没有接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
说道:“因为天道不同,所以你的眼里看不到更好的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便是你好不容易拥有一把宝剑,却弃之,更是可惜。”
王一闻言淡淡一笑:“弃就弃了,难不成我还要钻进那湖底,再把它找回来?”
想想不对,看着李修元问道:“先生曾经练剑,你用什么剑?”
李修元见说到这里,才笑了起来:“我用过木剑,竹剑,铁剑,铜剑,我有无数把剑,但都可以舍弃。”
“但你眼下无剑。”王一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看不见。”
李修元摇摇头:“你的经历,你的修为限制了你的眼光,试想一下,你之前的宝剑还没有舍弃,遇到了我。”
我有无数把剑,多到让你绝望,多到你刚刚斩断我的一把剑,我立刻取出另一把剑,而每一把剑我皆可以舍弃,而你不能。
我可以用数不清的凡剑,跟你的宝剑去拼命,让你去斩,一直斩到你怀疑人生。
而我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你出错的机会,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那个时候,你说到底是剑重要还是人重要?
就拿大唐来说,我可以花五枚银币买一把寻常的剑,买上十把甚至五十把跟你对战。
我可以失去任何一把剑,随便你斩,而你却不能失去你手里的那把剑,你怎么跟我拼命?怎么跟人决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试问,天下间谁不是一把长剑闯天下,谁会没有抱着数十把剑于世间行走?”
王一摇摇头,嘴里喃喃道:“那不可能。”
说到这里,李修元才指着桌上还没有干的茶渍所化的第二个圆圈笑了起来。
“因为你还没能到达这方世界,所以在你的眼里只要别人腰间的那一把剑,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更多的道理他不想说,能不能听明白,在他看来是王一自己的认知,跟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王一苦笑道:“原来坐井观天是真的啊?”
“不然呢?”
李修元笑了起来:“先让我们撇开这个话题吧,我们来说说剑法,在你看来是快剑厉害,还是重剑更狠?”
王一想到那个手握重剑最后死在自己手里的家伙,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回道:“自我行走江湖以来,自然是无快而不利,没有人能在我的快剑下赢过。”
李修元又点了点头,笑了笑:“那是你还没有遇到真正要你命的剑客,相信我,有些人宁愿隐世,也不愿轻易出手。”
这个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当初隐身于映月楼,后来隐身去做了瓦匠,最后被秦湘玉捡回红尘客栈的阿珏。
也就是现在的大傻,在他眼里,阿珏便是一个不愿意出世的剑客。
王一听到这里已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一山更比一山高,这是他师傅当年教他的道理。
只是他还没有遇到一个比自己更狠的剑客,当初好不容易有一个剑十三,谁知那家伙又夭折了。
于是,他只好看着李修元问道:“请问先生,多重的剑才算重剑?”
说到这里,李修元有些开始喜欢眼前这个家伙了。
笑道:“重剑有两种意思,第一你的剑很重,重到一百斤,三百斤甚至更重。”
停了一下,又道:“第二是你手里明明只是一把木剑,你却能斩出如搬山倒海一样的剑意!”
便是这个道理,王一也是头一回听李修元说起。
这是他师傅之前不曾跟他讲过的道理,如在茫茫迷雾中看到一盏明灯,王一的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
看着李修元笑了笑:“请先生为我解惑。”
李修元淡淡一笑:“三百斤的重剑在手,你要的是一个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剑意,用你坚无不摧的力量,让你的敌人感到绝望,不能挫你其锋。”
同样的道理,你手里明明只是一把寻常不过的木剑,你却能斩出搬山填海的重剑之意,这便是大智若愚。
你手里的木剑便是一座山,那山便是你。
试想,当你用一座大山跟人对决的时候,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的宝剑能胜过你?
到底是一把五百斤的重剑重要?还是你手里这把木剑能斩出如山一样的剑意重要?
好好想想,然后去寻找你自己要走的路,然后一直走下去,不要犹豫。
说到这里,李修元认真地说了一句:“在做出这个选择之前,你必须有一颗强大的心境,有一副强大的修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呼!”
王一重重地吐了一口憋在胸口数年的闷气,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跟一个孩子一样。
站起身来,跟李修元深深一揖。
说道:“听了先生一席话,终于让我想明白了一个困扰我很多年的道理,谢谢。”
“哦,说来听听。”
能使人一朝闻道,这是李修针孔愿意做的事情,更不要说他跟王一只是萍水相逢,下一次相见不知何日了。
王一想了想回道:“说一千,道一万,最根本的还是我的人重要,重要到有一天能踏出先生所说的这个圆圈,去到另一方世界。”
“没错,其实也不尽然。”
李修元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两种不同的剑道你可以慢慢琢磨,自己修行,互相印证,毕竟修行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
“长路漫漫,你可以一边打磨你的修为,一边提高你的剑道,一边淬炼你的心境,这三种缺一不可。”
李修元说到这里,想到了三藏。
于是跟王一说道:“关于心境的道理,你若遇到麻烦,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跟三藏请教,从佛法里,去寻找你要的道理。”
王一点了点头,苦笑道:“大和尚一天到晚累得很,我哪敢去打扰他?”
摇摇头,李修元正色说道:“你不仅可以去找他,还可以经常去,告诉三藏就说是我让你去帮他修行的……”
王一闻言吓了一跳,看着李修元摇摇头:“这话可不也很随便说,大和尚是大唐最令人尊敬的高僧。”
“他啊,他也只是一个呆子。”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摸出一壶灵酒,取了二个空茶杯,往里缓缓注入。
将其中一杯搁在王一的面前,笑了笑:“你就把我的原话跟他说,三藏会明白的,他不会怪你。”
说完举起面前的酒杯:“相逢是缘,我请你喝二杯。”
王一没想到李修元好好地喝茶,突然间却倒了二杯酒,也不好推脱,只好跟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嘿嘿笑道:“先生住哪里,我想有时间再上门请教。”
李修元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灵酒,笑道:“我居无定所,你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有想不明白的事情,问和尚就好。”
王一这才跟着一口喝光了杯里的灵茶,默默地感受着一道烈火往胸腹里燃烧而去,忍不住赞道:“好酒,好烈的酒。”
李修元淡淡一笑:“好喝,你就多喝二杯,喝完就回寺院找三藏去。”
说完又给王一添上一杯灵酒,直到二人喝了三杯灵酒之后,才收起了桌上的酒壶。
看着王一说道:“记着,跟着和尚或许并不能让你修为提高多少,但是至少不会让你走上歪路。”
王一闻言一凛,禁不住问道:“若不小心踏上歪路了呢?”
李修元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挥手招来伙计,将手里银币递了过去,然后起身往茶楼下而去。
王一见李修元突然不告而别,只好跟着一路下了楼。
站在街边,看着远去的李修元喊了一句:“先生,你还没回我话来。”
李修元挥挥手,笑道:“我若是你,现在就赶紧去和尚的佛堂里,还杵在这里看风景吗?”
直到看不到李修元的背影,直到王一上了路边的马车,往弘福寺而去的时候。
耳边才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你若是行差踏错,我就一剑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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