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激怒

宝如半跪着:“娘。”

她声音平和,淡漠:“你把卓玛叫到窗边,我跟她说会儿话。”

卓玛恰好在外面,听说宝如叫,蹭蹭两步跃上台阶。

季明德缓缓躺了回去,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约就是如此,此刻莫说宝如只是叫个卓玛,便抓起枕头下那把匕首刺穿他的喉咙,他也得受用完这一回再说。

依然是……你们懂得!

“娘便是那个性子,嘴坏一点,心却好的不能再好,你可不能生她的气。”她仍是一往的温和语调。

窗子开着,卓玛一双眼睛大剌剌的四处乱扫,床屏严遮看不到,但卧室里并没有挂着季明德的衣服,地台上也只有一双绣花鞋,她好奇问道:“二少奶奶,咱们二爷呢?”

宝如轻笑:“替你找院子去了,上东阁那后面,靠近下人房的地方,有处院子,我叫他去看看。”

既季明德不在,卓玛立刻便是另一幅语调:“为何你就不肯让我住在这院子里?我哪里惹到你了你不肯让我和大哥在一起?”

宝如故意撩拨着季明德的火星子:“因为这是我的院子,明德拿你当妹妹,悠容也是妹妹,可你瞧瞧,悠容也有单独的院子住不是?你也得搬出去,跟悠容一样单独住着。”

“你的肚子慢慢会变大,脸上还会长斑,身上还要长出可怕的纹路来,你就是怕大哥会爱上我而不爱你,才想把我赶走。”卓玛惯常那种颇低,却有又力,最能激怒人的语调。

宝如浅浅的笑:“卓玛,女人都要生孩子的,你娘生了你,待你将来跟你大哥圆了房,也会生孩子的。那时候,咱们还得替他再纳妾纳通房,她们一样也要住到别的院子里去。”

卓玛冷笑的洋洋得意:“你们汉地女子软腿软脚,马不会骑路走不得,就喜欢在个小院子里勾来斗去,生一堆的孩子,妄图用孩子拴住男人,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就坐在家里当米虫,白白养肥肉。

我和我大哥真心相爱,从怀良到长安,我就认准了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为何要生个孩子拴住自己?”

季明德猛然按停宝如,支手在她上方,半黯的屋子里,目光冷冷,看着她。

他明白了,她是想叫他看看,他不在的时候,卓玛是个什么样子。

宝如坦坦然然,仰躺在床上望着季明德,唇角仍噙着从容不迫的笑:“谁不想和男人策马为伴,红尘潇洒,可卓玛,人生来是一家子,不是一个人,长辈需要孝敬,孩子要疼爱,妇人们在家不止白白做米虫,有很多事要做了。”

“借口。”卓玛道:“白白儿搞些规矩出来,就是想镇压我,让我服从你,因为你知道我生的比你漂亮,性子比你可爱,大哥更爱我。于是想把我远远的赶出去,或者明日叫苦豆儿杀了我。

可是没有用的,我爱大哥,大哥也爱我,才不管做妾还是做妻,不管你怎么折腾,我们之间有爱情,你不过一个嫉妒成性脸上长斑的黄脸婆而已。”

季明德不相信卓玛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十六岁那年认识她,骑着小马驹的漂亮小丫头,不过九岁,永远都是吃吃的笑。到如今还是,一路从怀良到长安,她时而哭闹,时而欢喜,也一直是个小妹妹的样子。

若非宝如如此套话儿,他确实一直都以为卓玛才是叫人欺负的那个。

但宝如也太气人了些,明知自己不敢碰她,却惹的他遍身燥火。俩人在半暗的屋子里无声缠斗着。

“你可知世子妃的耳朵,是叫谁割的?”

卓玛颇得意:“我大哥。”

“你再叫她烂耳朵,我就告诉你大哥,让他也割你的耳朵。”

卓玛轻嗤一声笑:“我大哥最讨厌的就是尹玉卿那个烂耳朵,你倒是去说呀,看他会信谁。”

季明德忽而簇眉,抬头:“豆儿。”

在外面等不到宝如说话,听到小西拉又犯了病,才躲回西厢的卓玛给下了一跳:“大……大哥。”

苦豆儿和杨氏两个本就气的恨不能撕了卓玛,一听季明德居在屋子里,俱是大喜,苦豆儿高声道:“爷,奴婢在了。”

季明德道:“去,把野狐和稻生叫来,就说卓玛姑娘的牙不干净,叫他们帮她洗洗牙。”

卓玛并不知道洗牙是个什么东西,还在那儿愣着,苦豆儿一把扭过卓玛,将她的手臂一翻剪,冷笑道:“不就是洗牙嘛,何必劳烦外院的小子们,小时候我们说错一句话,我爹常替我们洗牙的,卓玛姨娘,走,奴婢亲自替你洗牙去。”

宝如和杨氏不是匪,也不知道洗牙是个什么事儿。

苦豆儿连撕带掳,就把个卓玛给掳走了

*

季明德果真不动:“你做的很好,今日这番滋味,便以人头来换,我也愿意。

我也得反省,或许给了卓玛些不该给的暗示。但于她,我一直是当妹妹。”

这才是他爱的哪个女人,不是不妒也不是不嫉,她有一双冷眼,早就看透了卓玛,而她戳穿卓玛的方式,叫他欣赏赞叹又五体投地。

比急智和聪明都可贵的,便是她这种婉转大气的处事方式,乖乖,季明德心说,老子何德何能,两生能有这样一房妻室。

等季明德洗罢澡回来,宝如这才开始容容叙述卓玛这些日子在王府中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她道:“你有你的野心,我一直都知道。便卓玛,我也不是因为要争点宠爱才妒她,想离间她,说她的坏话。小及家,大及国,这样的人会有很多。

在强者面前谦顺卑服,在弱者面前为虎作伥,瞒上欺下,阿迎奉承,你若不能明辩,叫这样的人欺了,是家,则家不宁,是国,则国要乱。”

“卓玛这般的性子,确实需要人调/教。”季明德替宝如盖好了被子,抬头脸色即阴。

小丫头,学了她娘一点皮毛,便在宝如跟前卖弄。枉他曾像待悠容一般待她,终究有琳夫人的恩情,季明德抑着怒气道:“我会找人好好管教她,但她比尹玉卿病的还重,管不管用,就要看天意了。”

宝如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自从土蕃一战后从怀良回来,宝如就觉得季明德变了。他的目标更明确了,野心也更大了,曾经的他只想考科举,做进士,找到一个会赏识自己的人,然后借此实现自己的理想。

如今他已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只想自己上,做皇帝。

亲爹都能下得去手杀的人,拉她挡过刀的李少陵不过个坐在那位置上的死人尔已,只要踏平一切危险,他一伸手,皇位将是他的。

卓玛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个天真,漂亮,眼里只有季明德的小女孩而已。既季明德要做皇帝,将来这样的小女孩不知会有多少,宝如若为此而生气,气死的只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其实是想以卓玛来喻,叫季明德在还没有上位之前,不要只膨胀野心,冷静自己,将来为帝,不要叫像卓玛这样只知曲意奉迎,投其所好的佞臣们给误导了而已。

李代瑁穷尽十年,想培养出个好皇帝,却只培养出一个浅浮于表,只知书本表面的小呆子。

季明德历过人间疾苦,但他杀心太重,如今更添了野心,就凭他如今的性子,若为帝,也不是个好皇帝。

大魏王朝王朝开国近百年,高宗之后,先帝的二十年,是逐渐没落的二十年,如今皇家子嗣中,若说为帝,带这个王朝走向中兴,最适合做皇帝的,应当是李少源。

毕竟从小到大的恋人,虽说也总是犯错,敌不过季明德这老土匪,总叫他攥在手心里,可如今他驻兵剑南,是摄制尹继业最重要的那一环,没有李少源在外驻军为摄,荣亲王府和这大魏江山,如今都不存在了。

无论何时,只要想起李少源,宝如的心中就格外暖融。

而季明德为帝,会把这个王朝带向什么地方,宝如拿祖父赵放的眼光来看,真的想都不敢想。

季明德道:“打明儿起,等闲不要乱走,什么地方都不要去。若身子不适,也不要用御医,从义德堂请郎中来诊脉。”

宝如猛然翻身:“你要动尹继业了?”

季明德唔了一声,千言万语止在嘴边,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来。”

其实这才是真正第一回,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得来。

*

才入更,卓玛一直在后厢房呜咽,哭声就没有停过。

季明德已经穿好了朝服,外罩着本黑面的蜀锦鹤氅,琥珀冠,簪白玉,出了正房,站在檐廊下,望着那细细的半弦月出神。

交子时,已是十月初一,寒衣节到了。

细月勾勒着夜空,繁星如坠,他负手站在廊下,许久,才往后罩房去。

苦豆儿还未睡,坐在床沿上给灵郎衲鞋子,见季明德进来,笑嘻嘻还想说话,季明德厉声道:“滚!”

卓玛是躺在床上的,捂着嘴,蜷向罩着碎花面布罩的墙壁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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