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京之七口”的其中一口——伏见口处,一位年纪约在30岁上下的官吏给一队来自江户的游商做完登记后对排在后面的人招招手。
排在这队江户游商后面的商人,其领头之人是一名缺了颗牙的老人家。
官吏还没来得及出声,这名缺了颗牙的老人家便一边挂着抹讨好的微笑,一边快步迎了过来。
跟着这名官吏说着一些“我的货物都只是一些酒水、毫无问题”的场面话的同时,悄悄地将2样小物事塞进这名官吏的大巴掌里。
官吏垂眸朝自己的手掌心望去——是2枚豆板银。
望了这2枚豆板银一眼后,官吏不动声色将这钱给收起来。
老人家和这名官吏的这番递钱、收钱的操作行云流水,就像已经提前彩排过,或是已做过了无数遍一般。
4辆牛车,以及装在这4辆牛车上的货物——这就是老人家和他的伙计们带来京都的所有东西。
这名受了老人家钱的官吏围着老人家的这4辆牛车装模做样地做了一些看起来很像是“搜查”的动作后,便挥手示意老人家可以进城了。
……
……
这名缺了颗门牙的老人家领着他的商队在进城后,并没有直奔哪家旅店,或是直奔京都的某片商业地带。
而是先领着他的这支商队进入京都的某条人迹罕至的巷弄中。
“武士大人!”检查完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老人家朝其中一辆牛车的车厢这般喊着,“已经可以出来了。”
咣。
老人家的话音刚落,这辆牛车的车厢门被直接推开。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啊……”
绪方一边这般感慨着,一边缓步从这辆牛车的车厢中走下。
这名缺了颗门牙的老人家刚才和绪方所说的交易就是——绪方给他钱,他带绪方“偷渡”。
据这名老人家所说——他已经是这方面的惯犯了。
他表面上是一名普通的酒水商,但私底下已经帮数不清的像绪方这样不方便光明正大进京都的人顺利“偷渡”,借此来赚取巨额外快。
抱着“试一试,就算失败了我也有的是办法脱逃”的想法,绪方点头同意了这一交易。
于是便有了刚才老人家用2枚豆板银收买官吏、老人家顺利带着绪方“偷渡”的一幕。
下了车后,绪方扶着腰间的刀,遥望着伏见口所在的方向。
“真是顺利地超乎我的想像啊……”
“现在京都的这些官啊、吏啊,可都腐败得很。”
老人家发出一声嗤笑,脸上的微笑充溢着浓郁的嘲讽之色?
“不,应该说——日本各地现在都同样的德行:腐败透顶。江户幕府现在也已经是行将就木了啊。”
“京都早就不成样子了,只要你肯给这些守关的人塞钱,不管你是谁,京都都任你进出。”
“我自个都不记得我这些年带多少人进京都了。”
“我还以为京都有神山越之助这个‘名奉行’坐镇,这里的官场不至于太腐败呢。”
“名奉行”神山越之助的大名,绪方也是有所耳闻。
虽然对这号人物同样没有什么太深的了解,但是“神山越之助才干出众”之类的名号,绪方还是听说过的。
“神山越之助?”老人家耸了耸肩,脸上的嘲讽之色变得更加浓郁了些,“神山他的确是个人物。”
“但京都也就只剩神山这一个人还有些本事了。”
“只要以京都所司代——户田忠宽为首的那几个酒囊饭袋还在,神山再怎么有能也不可能让这座京都起死回生。”
“毕竟一滴水再怎么干净,也不可能让一潭浑浊的池子变干净。”
听完老人家的这番感慨,绪方耸了耸肩:
“不管怎么样都好,总之——京都官吏们的腐败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对京都官场的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的绪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探向自己的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钱袋。
从里面掏出了7枚豆板银后,扔给了老人家。
“喏,约定好的报酬。”
接过绪方扔来的这7枚豆板银,这名老人家立即喜笑颜开了起来。
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就净赚5枚豆板银——这么划算的买卖,想不笑出声都难。
“武士大人您说得对,官府腐败不仅有利于你,也有利于我。”老人家一边将豆板银收起,一边接着朝绪方说道,“武士大人,送你一样东西作为临别礼物吧。”
说罢,老人家转身走到旁边的一辆牛车。
在放置于这辆牛车上的一个个包裹里面翻找着什么。
最后——他从中掏出了一副红色的天狗面具,然后将其掷给了绪方。
“武士大人,这个送给你。”
“现在正在举办祇园祭,正好是戴着面具出门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时候。”
“这玩意对不方便让别人看到脸的你来说,应该派得上用场。”
“多谢了。”接过老人家掷来的这副面具,前后翻看了一遍,确认其只是普通的面具后,绪方冲这名老人家微笑着致谢道,“这东西对我这种不方便露脸的人来说,的确很有用。”
……
……
目送着这名老人家率领他的商队离开后,绪方一边将这副天狗面具戴在脸上,一边将在心中暗自感慨着:真是一个大胆的商人啊……
明知他说不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还胆敢主动前来找他“做生意”——这份勇气,让绪方都不由得生了几分敬佩。
这副能将绪方的整张脸覆盖住、只留出一对眼镜的天狗面具透气性只能算是一般,但也没到难受的程度。
因戴着面具的缘故,视野范围瞬间变得狭窄,让绪方颇感不适。
——凑活着用吧。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暗道了一声后,绪方缓步朝这条小巷外走去。
一出小巷,喧闹声立即如海啸般朝绪方袭来。
——人可真多啊……
绪方举目望去,光是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的人,就不下百人。
很久没有来到人这么多的地方,让绪方感到有些不适应。
——总之……先从药房开始找起吧。
将一口冰凉的空气吸入肚内,在这冰凉空气的刺激下,绪方感到自己的脑子变得更加清醒了些。
随意地找了名路人问了“最近的药房在何处”,然后便遵着这名路人的指示,大步地沿着脚下的遍布沟壑的泥路笔直向前走去。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下过雨了,在阳光的暴晒下,脚下的泥土路坚硬得让绪方产生了一种“脚下的泥巴说不定能与钢铁比比硬度”的错觉。
就如那名老人家刚刚所说的那样——现在是即使戴着面具出门,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的时候。
那些与绪方擦肩而过的路人们,都没有对正戴着天狗面具的绪方投来疑惑的视线。
要么仅仅只是投来好奇的目光,要么就干脆无视。
时不时的,绪方也会看见一些同样正戴着面具的路人。
而这些正戴着面具的路人在看到绪方这个“同类”后,基本都会向绪方点头示意,让绪方不禁莞尔。
随着对商业地区的不断靠近,周边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街道两边的房屋模样,也慢慢发生了改变。
刚才绪方所处的地区,应该是京都市民们的居住区,街道两边都是一座座普通的民房。
而在进入商业区后,街道两边的房屋便从普通的民房变成了一座座商户。
将目光扫过周围一圈后,绪方将注意力和精力收回,开始专心寻找着药房的踪影。
没一会,绪方边找到了一间正不断向外冒着药材味的漂亮屋宇。
大步踏入这间药房内、走到柜台前,站在柜台后的一名青年立即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向绪方询问着“要买什么”。
“请问你认得这药方的字迹、知道这药方是由哪位医生写的吗?”
绪方从他的怀中掏出了那2张药方,朝这名青年问道。
见绪方竟然不是来买东西的,这名青年脸上的表情稍稍一僵。
但这名青年还是拿出了非常强的职业素养,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后,接过绪方递来的这2张药方,认真地观看起来。
“武士大人,抱歉。”这名青年端详了这2张药方一阵后,摇了摇头,“我认不出这字迹……”
“这样啊……”绪方将这2张药方收了回来,“那打扰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绪方早就料到了。
绪方老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因此见这座药房的人不认得这药方上的字迹,绪方也没有面露任何的沮丧之色。
——去找第二家药房吧……
绪方一边在心中这般暗道着,一边离开了这家一无所获的药房。
……
……
——嗯?我这是……进娱乐区了吗?
察觉到周围的氛围发生了变化的绪方,挑了挑眉,看向自己的四周。
刚才身处商业区时,街道的两旁便都只有一些普通的商铺而已。
在从刚才开始,绪方便开始渐渐发现自己周围的氛围,以及街道两旁的景象开始渐渐发生变化了。
街道两旁虽然仍旧还有很多的商铺,但除了这些商铺之外,街道的两旁多了许多在那卖艺的人。
在绪方的前方不远处,一名身高与他相差不多的壮汉将大块岩石高高举起,似乎是在向路人们展示着他的巨力。
这名巨汉将那块巨岩举起后,立即收获了周围所有人的叫好声与掌声。
在这名表演举石的巨汉的对面,一名穿着打扮上处处透露着一个“穷”字的青年在那演奏三味线。
只可惜驻足在旁聆听演奏的人并不多。
绪方放眼望去,这些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表演的“艺人”们近乎站满了这条街道的每个角落。
表演着各自的拿手好戏的他们,引来无数路人驻足旁观、叫好。
绪方询问了下身旁的一名路人才得知他竟还真的进到京都的娱乐区了。
这条街道名叫“坊城小路”,是京都最知名的欢乐街之一。
同时据这名路人所说——有家药房就开在这条坊城小路中。
确认了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后,绪方一边朝坊城小路的深处进发着,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
即使是以前还没脱离广濑藩的时候,绪方也没有见过这种到处都是卖艺人的繁华景象。
就在这时,一阵洪亮、中气十足的男声突然吸引了绪方的注意力。
绪方循声望去后,眉毛因惊讶而挑了挑。
——是说书人啊……
这道洪亮、中气十足的男声的主人,是一名正端坐在一张小高台的中年人。
因隔的距离有些远,所以绪方并没有听清这名说书人在讲什么故事。
只看清这名说书人颇有人气,他的旁边聚集着不少正专心听书的听客们。
望着这名说书人,绪方只感到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在前世,绪方便非常地喜欢听书。
而现在是绪方自来到这江户时代后,第一次看到正在说书地说书人。
所以在看到这名说书人后,绪方的双脚便立即顿住、挪不动步了。
——去听听看吧。
抗拒不了这股油然而生的亲切感的绪方,缓步朝这名说书人走去。
聚集在这名说书人旁边的听客们是真的多。
里三层、外三层的。
就在绪方寻找着有没有适合突入进去的空隙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只因——刚刚在移动着目光寻找空隙时,他的目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虽然这道身影的主人现在换了一身衣服,但绪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现在正位于人群的最中间,仰着头,专心听着说书人说书。
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的绪方,直接放弃了“寻找空隙来突入”的计划,决定直接进行“正面强攻”。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绪方用着有些粗暴的动作,将拦在他身前的听客们逐一拨开,向人群的中间发动着“突击”。
听书听得正开心呢,突然身后来人将自己挤到一边——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心中多多少少有一点不悦。
几名正值血气方刚之时的青年在被绪方用蛮力挤到一边后,其脸上立即浮现出怒意。
偏转过头、刚想呵斥绪方。
但在看到绪方左腰间的那2柄刀后,又硬生生将都已经涌到嘴边的斥责字词给吞回肚中。
他们生气归生气,但还没有生气到脑袋失智、去招惹腰间佩刀的武士的地步。
通过蛮力,硬生生挤出一条路后,绪方终于来到了她的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之所以没有进一步靠近,主要是因为绪方担心再进一步靠近,是担心再靠近的话,会被她给发现。
而绪方打算给她一点惊喜。
而绪方的这个计划很成功——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听书上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3步远外的绪方的存在。
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心脏的跳动速度稍稍平复些后——
“阿町!”
绪方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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