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昆仑山的这条钩蛇,对于猎门来说是意义非凡的。
自唐代安史之乱之后,华夏大地连年战乱,猎门的修行者也被裹挟其中,一度剩不下几家人了,眼看传承要断。
勉强维持到北宋时期,钩蛇被苏家猎人发现,成了代表一国气运的祥瑞。
不仅苏家因此获益,整个猎门也借助这条钩蛇,从一个纯粹的民间组织变成了一个半官方的组织,这条钩蛇就算是当年猎门被朝廷正式承认的敲门砖。
有了朝廷的承认,狩猎的买卖就好做多了,猎门也因此起死回生。
也因为这条钩蛇的存在,从北宋到民国这一千多年时间里,苏家猎人在猎门内部身份是比较特殊的。
在狩猎队里,苏家人是身先士卒的斥候位,名望本来就高,而在整个猎门高层里,苏家家主又是专门负责跟朝廷接洽的,所以地位仅次于总魁首,和谋主并列。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新中国建立,新中国高层是唯物主义者,不信祥瑞那一套的,所以苏家人这方面的身份就没了,跟官方打交道的换成了林家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昆仑山上的这条钩蛇算是对猎门有恩,这点整个猎门都是承认的。
如今钩蛇即将化龙的传闻愈演愈烈,而此刻在龙神庙的猎人们那都不是一般人,七寸家族保底身上起码是九寸的能耐,见识阅历都高人一等。
钩蛇渡劫这个事儿,大伙儿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不过既然在苏家人的地头,那得照顾到主人家的脸面。
钩蛇是苏家人的心肝宝贝嘛,既然苏同济这么说了,而且来都来了,那自然得看一看。
猎人即是修行者,更是买卖人,逢人减寿遇货添钱这是最起码的交际礼仪,捧上两句很正常。
于是此次贺家猎人的领队,贺甲开口道:“我等也算是有幸啊,能目睹如此奇景。”
贺甲这一带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而此刻的贺永昌则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这又是一对父子,可跟林乐山林朔不同的是,贺永昌这会儿不能认自己的父亲,心里那种难受比起林朔还要浓烈几分。
好在这会儿的贺永昌三人,是被林乐山带回来的,其他人以为这是林乐山请来帮忙的门里人,而林乐山则知道他们是官面上的人,不宜透露身份,也就没有跟大家介绍。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苏家兄弟吸引了,不在这三人身上,老贺偷偷摸摸抹眼泪,也就没其他人看见。
不过身边到底有个细心的,苗成云靠过来,在自己和贺永昌、苏冬冬三人之间开了个巽风传音的通道,防止其他人听见,轻声说道:“哎,别哭了,我临时给你做的易容,别给哭花了。”
贺永昌闻言赶紧稳了稳心神,然后他也察觉到苗成云开了巽风传音,于是说道:“抱歉,我这也是情难自禁。”
“理解。不过你要记住,我们三个为什么来这里。”苗成云说道,“林朔是最熟悉情况的,我们都听他的,没有他明确的指令,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贺永昌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而这个时候,林朔忽然说道:“同济叔,你说钩蛇要渡劫,有什么证据吗?”
林朔此言一出,大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苗成云嘴角泛笑,对贺永昌和苏冬冬说道:“哎呀,这人可真不识趣,这是唱反调嘛。”
贺永昌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分析道:“以总魁首的阅历和涵养,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可他如今扮演的是十九岁时的他,倒是不奇怪。”
苏冬冬则说道:“小五说,当时林朔就是这么说的,此刻只是重现当年的对话。”
“那就有点儿奇怪了啊。”苗成云说道,“按理说我们如今在这里,是小五对主神考验的一种解释,把这场考验翻译成了让我们能理解的形式。
既然如此,那何必要拘泥于当年的场景呢?
有点变化不好吗,表达形式如果是灵活的,不是更容易翻译吗?
像现在这么死纲死口,把当年的场景原样重复一遍,那还怎么叫翻译呢?”
“对啊。”贺永昌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说道,“难道五夫人另有计划?”
苏冬冬看着旁边的林朔,轻声说道:“是的,其实所谓主神考验,小五会帮我们通过的,她既然能理解考验的内容,自然也就顺手替我们解答了。
她说,这个过程比较漫长,同时必须要把我们的意识藏进后土的虚拟世界里,否则容易露馅。
既然我们此刻的意识在虚拟世界中,反正闲着也闲着,不如陪着林朔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的事情,找出幕后的真凶。
小五说,这是林朔最大的心结,解开了这个心结,他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
苗成云问道:“那如果是重现当年的场景,是不是意味着结果不可改变?”
苏冬冬摇了摇头:“不,小五说,结果是可以改变的,这也是我们三人此刻在这里的意义。”
……
三人这番对话,都是通过巽风传音进行的,在场的其他人听不到。
而此时的大殿中,依然是一片寂静,随着林朔的质疑,大伙儿脸上都很尴尬。
林朔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忌讳。
钩蛇,在苏家人心目中,那不仅仅是豢灵那么简单,而是近乎神明的存在。
苏家人供奉钩蛇,同时把有关于钩蛇的一切事宜,都当做本族最大的机密。
按理说,钩蛇渡劫这么大的事情,苏家兄弟能让大家明晚前去观礼,这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了。
结果林朔这个愣头青不仅在之前的言语中对钩蛇多有不敬,如今甚至开始当面质疑。
而且他质疑的事情,正是苏家的本族机密。
他真当林乐山已死,自己是猎门总魁首了吗?
苏同济苏同渡兄弟俩这会儿气得呼哧呼哧的,都没看林朔,而是看着林乐山,那神情是想要一个说法。
林苏两家人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不过这对苏家兄弟,跟林乐山的私交还是有的。
去年林家父子和苏家兄弟就在巴蜀一起猎杀过一头七色麂子的幼崽,林乐山作为队长对兄弟俩很照顾。
这可惜这点并肩战斗的情谊,也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被林朔屡次对钩蛇的出言不逊给败光了。
林乐山神情很无奈,扭头瞟了林朔一眼,对苏家兄弟拱手道:“是我教子无方,我给两位赔个不是。”
“林总魁首客气了。”苏同济冷冷说道,“只是贵公子这张嘴,总魁首可得看住了,要知道这里是龙神殿……”
不等苏同济说完,章连海喝道:“苏同济,你小子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钩蛇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苏家人心知肚明,都是本地狐狸,你在我这儿装什么聊斋?
我兄弟林朔问你一句渡劫征兆,这已经是顺着你们说了。
换成我,我压根就不信钩蛇渡劫这件事!
还得我林叔给你赔不是,别说你小子了,你去问问你们兄弟俩死去的爹,他有这么大脸吗?
再不知好歹,我就拆了这座龙神庙!”
章连海这番话就跟滚雷似的,炸得在场所有人寒毛都立起来了。
苗成云一挑大拇哥,对贺永昌说道:“罢了,这位章大哥我当年是没见着,本以为徒有虚名,今天这一看,这修为这脾气,真厉害啊。”
贺永昌白了苗成云一眼:“那是你见识少。”
章连海对面,苏同济此刻面若寒霜:“章魁首,你如此出言不逊,我们兄弟俩就不得不领教一下你的高招了。”
章连海哈哈一笑,说了一句“跟我来”,正往殿外走没走两步,手腕子就被林乐山一把叼住了。
“林叔你别拉我。”章连海说道,“你放心,我只是略施惩戒,不会让苏家绝后的。”
林乐山没吭声,只是捏着章连海的手腕。
章连海挣了挣,发现挣脱不了,只得跺了跺脚,瞪了苏同济一眼:“算你们俩走运。”
苏同济冷笑一声,随后对着大殿上其他猎人抱拳行礼,说道:“诸位,我话已言明,明日是否前去观礼,请诸位自便,告辞。”
说完,苏家兄弟这就走出了大殿,在东侧厢房里找了一间漏雨没那么厉害的,看样子是打算凑合一宿。
两人这一走,章连海原本那副怒目金刚的样子就不见了,抬手轻轻给了林朔一拳,笑道:“看见了嘛,对付这种人,你跟他们讲道理没用,直接摁翻完事儿,今天要不是你爹拦着,我非收拾他们俩不可。”
林朔目睹了这番冲突,听着这些话语,原本按照场景复原的对话,在这里被他改了。
他看着自己这位义兄,郑重说道:“章哥,苏家兄弟不仅有大切割绝技,圈地禁锢更是一绝,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轻敌。”
章连海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林朔会这么说话,随后洒然笑道:“嗐,就他们俩,无论正面擂台还是山林搏杀,随便他们挑。”
“连海啊,你这话不对。”老魁首林乐山此时说道,“真要是动起手来,人家可不会事先通知你。以这两人的修为,若是在你身边骤然发难,你抵挡得住吗?所以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对苏家兄弟还是要尊重一些。”
章连海一听老魁首发话,这就低头不言语了。
林章两家这三代关系极为密切,林潮东一生止步九寸七,修为不算高,林乐山的修力主要是章国华点拨的,成人狩也是章国华带的。
而章国华去世得早,章连海的修行又是林乐山指点的,至于后来章连海传艺林朔,林朔又教导章进,这是两家人之间约定俗成。
只是关系再好,两家人性子到底还是不一样,林家人谨慎细致,凡事脑子会多拐几道弯,而章家人性烈如火,那是直肠子,而且还比较固执。
林朔看着章连海这神情,就知道他没听进去自己和老爷子的忠告。
不过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先这么着了。
随着自己刚才的那句提醒,以及苗成云、贺永昌、苏冬冬的加入,当年的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明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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