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白耳狌狌的性子,在林朔眼里其实挺好玩的。
  它跟有些人类一样,在行为上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它演技不是很好,所以这种掩饰落在人的眼里,就显得很刻意,也很滑稽。
  同时它也不知是雅量恢弘,还是缺心眼儿,不那么记仇。
  打架输了,那就输了,并不在意,还想跟林朔一起玩儿。
  当然它会掩饰这种想法,所以表面上看过去,依然在那儿照镜子梳头,不怎么理人。
  不过那时不时瞟林朔一眼的小眼神,已经把它的内心想法出卖了。
  林朔看它这个样子,心里倒是挺暖的。
  换成人,想这么接近自己,未必是真的,因为人心隔肚皮。
  这头白耳狌狌想跟自己亲近,那假不了,它没人的心眼儿,这是它天性。
  至于它的天性为什么会是这样,林朔懒得去细究。
  因为感情这东西,就是要稍微模糊一点儿。
  跟杨拓似的,把人情世故放在心里的那杆秤上去称重计算,那是有病,而且也没意思了。
  林朔想了想,然后转回头去,问狄兰要了一把剪刀。
  小剪刀,塑料柄的,搁在随身背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林朔试了试锋锐,发现已经不是很锋利了,于是在河滩上找了一块合适的石头。
  把这块石头当做磨刀石,林朔人蹲在水边,细细地磨了一会儿。
  猎门总魁首想干什么,这会儿没人知道。
  身边两个女人,也没空搭理他,因为狄兰正在烧水弄早饭,歌蒂娅则看着自热军粮流口水。
  之前这女骑士对于这种国产的自热军粮,还不怎么看得上眼,硬要自己去打猎填肚子。
  结果狩猎迷路之后,昨天晚上临睡前吃了一袋,那是真香。
  落在林朔眼里,倒是怪心疼的。
  小姑娘从小到大,成长环境不太好,估计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既然她成了自己义妹,那回头到了昆仑山下或者柳叶巷里,至少在吃的方面,得替她把这么多年的亏空给补上。
  不过这会儿林朔没心思管她,而是在仔仔细细地磨剪刀。
  磨好了剪刀,林朔用手指试了试刀刃,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冲白耳狌狌招了招手,示意它过来。
  那场架打完之后,白耳狌狌就一直待在那儿了。
  林朔换给它那把檀木梳子,有把儿,论手感肯定是比篦子要好,它玩得挺过瘾,爱不释手。
  有了这么一小段时间,它原本全身散乱的毛发,也被它自己给梳顺了。
  毛发这一服帖,林朔发现它毛太长了,垂下来都拖到地上了。
  这儿是赤道附近的热带雨林,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是这个气候,湿热。
  它这一身长毛披在身上,一是平时不好打理,二是肯定热。
  于是林朔就磨了把剪刀,招它过来,给它拾掇拾掇。
  洗剪吹这门手艺,林朔是会的。
  之前在广西教书,偏远地区没有理发店,学生们头发长了,都是老师替他们理。
  林朔自幼习武,又是兵刃的行家,手稳。
  所以相比于其他老师,至少剃出来平整,不那么坑坑洼洼的,学生们都爱找他理发。
  不光是理发,还除头虱,这是一整套手艺,林朔早练熟了。
  否则昨晚他给这头白耳狌狌捉虱子,也不会这么驾轻就熟。
  这会儿林老师招白耳狌狌过来,发现招不动。
  这猴儿喜欢摆谱,不招它还没事儿,这一招,它算是得意了,头一仰,鼻孔朝人,彻底不理人了。
  头是抬着,不过它的眼睛,还是看着林朔,那意思是:“我就是不过来,看你怎么办。”
  林朔想了想,笑了,然后对女骑士说道:“歌蒂娅,你坐我身边来,我给你修修头发。”
  歌蒂娅倒是无所谓,视线从正在灌开水的自热军粮里移开,落落大方的坐过来了。
  狄兰正在弄吃的,没跟上状况,一听这话一下子柳眉倒竖,醋坛子这就要翻。
  要说林朔给她和anne画眉毛,这事儿有过,可是修头发,那是两个老婆都没有待遇。
  这对兄妹想干嘛?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老公不是那样的人。
  林家二夫人抬头看了看周边的情况,马上就理解林朔的用意了。
  也确实很显眼,周围不是白色的石头就是绿色的树,只有两处红。
  一处是歌蒂娅那头绯红色的长发,另一处是白耳狌狌一身大红色的长毛。
  林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给歌蒂娅剪头发,把那头白耳狌狌勾过来。
  作为一名生物学家,狄兰也早就看出来了,这头猩猩这样太热,容易中暑。
  至于为什么给歌蒂娅修而不是给狄兰自己修,那是因为歌蒂娅头发跟白耳狌狌的毛发是一个色系的,容易引发联想。
  而且相比之下,歌蒂娅的头发确实乱。
  女骑士跟狄兰一样,都是长发及腰。长头发看上去是漂亮,可这是需要打理的。
  安澜号上有服务团队,光专业美发师就有好几位,随叫随到。
  再加上狄兰的发质也好,哪怕两天下来都没什么问题。
  歌蒂娅就不行了,论颜色是很显眼,可也就剩下显眼了,再加上她是天然卷,看上去就特别乱。
  两人头发状态这一比较,狄兰心里就有些优越感了,那股子醋意也就淡了。
  而林朔在动手之前,觉得应该先把话说清楚:
  “我现在给你修,是为了引白耳狌狌过来,差不多走个意思。我手艺可不好,你回头别怪我。”
  “随便来吧。”歌蒂娅甩了甩头发,一脸不在乎。
  于是林朔三下两下,搞定了。
  但凡是兵刃在手,无论是千钧之重的追爷,还是这不足二两的剪刀,林朔向来出手迅捷,这是自幼打下的底子,早习惯了。
  绯红色的断发落地,歌蒂娅朝水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还确实不一样了。
  及腰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造型居然还挺时髦的。
  关键是,整个人清爽了,脖子上能吹到这上午河边的凉风了,舒服。
  歌蒂娅挺满意,不过林朔却有些不好意思,嘴里说道:“为了做效果,剪得多了点儿,没事儿,慢慢能长回来。”
  林朔这句话说完,那边的白耳狌狌急了。
  “嗖”一下就窜过来,在林朔面前手舞足蹈的。
  之前还在小心梳理的毛发,这会儿看样子是不要了,在林朔面前揪着自己的毛发,嘴里“吱吱”地叫唤。
  林朔顿时有些乐不可支,笑着拍了拍面前的石头:“客官来啦?坐。”
  ……
  在这河滩滩边上,林朔一行三人,又待了一天的时间。
  林朔给这头白耳狌狌修剪身上的头发,狄兰也没闲着,负责给它弄发型。
  至于歌蒂娅,也已经不怕它了,还跟它分享自热军粮里的食物。
  之后洗剪吹的活儿,林朔就不着急快了,反正实际上,就是陪着这位白兄打发时间,顺带手让它以后舒服一点儿。
  到了下午五点来钟,时间打发完了,天快黑了。
  白耳狌狌的全身毛发护理,也算是大功告成。
  那一身长毛,林朔用那把小剪子一刀一刀慢慢绞,只留下了一寸短毛,平平整整。
  这个长度的毛发,风就能吹透,这样凉爽多了。
  白耳狌狌脑袋上面的毛发,这是狄兰的杰作。
  两边两个冲天羊角辫,正中间脑门上一个蝴蝶结。
  后脑勺那搓长毛,狄兰给弄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里面还续进去一根铁丝,弄着这根辫子尾巴是往上翘的。
  狄兰说,这样辫子就算是横着的。辫子横人就横,这白耳狌狌是这里的猩猩之王,这样的辫子符合它的身份。
  林朔嘴角抽了抽,怀着跟这头猴子再打一架的心思,把镜子给了它,让它看看自己最后的模样。
  结果这猴子眼睛看着镜子,脑袋左右乱转,然后点点头,表情很满意。
  这就没处说理去了,反正它满意就行。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林朔三人在这片林子里待了两天时间,是时候回去了。
  林朔在地上捡起一把狌狌毛发,在手里挽了个结,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这头白耳狌狌,通晓人性,又对自己有指点之恩。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林朔觉得,自己跟这头白耳狌狌特别投缘。
  在他心里,这不是一头畜生,而是一个朋友。
  林朔不是没想过把它带走,效仿一下当年的云家祖师爷,一人一猴从此相伴天涯,只到生离死别。
  只是这头白耳狌狌在这里土生土长,手下有还一群猩猩。
  白耳狌狌能耐大,去哪儿都没问题,可是这些婆罗洲猩猩在别的地方却很难生存下来。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让林朔告别自己的两个老婆,去跟白耳狌狌浪迹天涯,林朔是不肯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到了这会儿,林朔觉得该到了分离的时候。
  只是此刻一别,再见不知何时何地。
  这把狌狌毛,林朔留下当个念想。
  林朔一边让狄兰和歌蒂娅打包行李,自己拍了一下白耳狌狌的肩膀,嘴里说道:“白兄……”
  话说到一半,林朔忽然有些不忍,卡主了没说下去。
  白耳狌狌还在照镜子呢,头一偏,不理他。
  林朔笑了笑,心想这样也好,省的搞得彼此都不好受。
  猎门总魁首扛起自己二夫人递过来的背包,起身走了。
  身后两个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三人很快就离开了河滩。
  走进河滩边上的林子,这儿有座小山,顺着山脚绕过去,很快就能绕到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的公路上。
  在拐进山脚之前,河滩上的白耳狌狌还能遥遥看见。
  林朔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头猴子已经没在照镜子了,而是看着自己这行人,呆呆出神。
  林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抱拳拱手,嘴里轻声说道:“白兄,我们有缘再会。”
  猎门总魁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那只猴子听没听见,狠了狠心,转身快步离开。
  拐进山脚没一会儿,林朔就听到,河滩上的猴哭了。
  不是之前的那种“吱吱”叫唤,而是“呜呜”的哀鸣声。
  林朔自然听得出来,这是猿啼。
  只是这头白耳狌狌虽然哭得越来越大声,但也只是在原地啼哭,却没有追上来。
  林朔不免心里有些懊悔。
  它显然清楚地知道离别的含义。
  早知如此,那声道别,应该当面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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