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邬舟山以东,越过邬舟河,沿河岸另一侧的山路往上,行至山顶空阔之处,草木稀疏,便见通体乌黑的殷氏族碑。
族碑立在一座观景亭中,亭外有两名殷氏家丁看护,亭后则是万仞高的山崖,站在山崖边,可俯瞰对岸的邬舟山,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景。
玉潋心跟随阙清云登上山顶,一路盯着阙清云的背影,时而两眼眯成浅浅的缝,时而拧眉目露深思之色,可在前引路之人从始至终表现得相当从容。
她又被这人一句话迷了心,没能追问阙清云那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一冲动就跟着来了。
真想退回一炷香前,给那时的自己两巴掌,让自己冷静一点。
倘若抓住机会再多一句,哪怕就一句,兴许已经拨开阙清云坚冰似的伪装,看到这个女人平静自若的表象下,异于平常的模样。
可她却因为太过震惊,愣了数息,给了阙清云调整情绪的机会。
等她再想开口,阙清云已先发制人,一声不响地拨开她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再拎起搁置一旁的殷熙,朝殷氏主宅行去。
错过了最佳求问的时机,玉潋心恼恨不已,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再要见到阙清云那般动摇的眼神,不知又得何年何月。
玉潋心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前边忽的传来阙清云灵秀低婉的声音:“潋心这一路行来已叹息百次有余,可是为师令尔如此惆怅忧心?”
玉潋心闻声,侧转视线,不咸不淡地应道:“师尊明知故问。”
话音落下,本以为阙清云会恼,没想却听见一声极低极轻的浅笑。
这笑声仿若积雪堆压的枝头猝然绽开两朵色泽轻浅的寒梅,霎时吸引了玉潋心的心神,她眼现惊讶,阙清云笑了,这可比铁树开花还要稀奇。
这笑声意义不明,玉潋心却明确地感觉到与自己有关,便快行了两步,跟到阙清云身侧去,歪着脑袋细看阙清云眉舒目展的正脸,挑眉轻哼:“师尊在笑什么?”
阙清云斜乜她一眼,不答,却道:“殷府到了。”
玉潋心无趣地撇撇嘴,转眼朝前看,果见山路到了尽头,殷府族碑亭外,两名护府家丁警惕地看向阙清云,喝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听澜宗阙清云,往邬舟山深林除妖,机缘巧合救下一名婴孩。”阙清云手持一物,“此子脖颈间的玉佩刻有一个殷字,阙某故来拜访,不知此子是否与贵府相关。”
“小公子?”两个家丁同时愣住,遂上前两步,从阙清云手中接过玉佩。
仔细辨别后,大惊亦大喜,其中一人请阙清云二人稍候,带着玉佩飞快跑进族碑亭,一步迈出悬崖,却见空气一阵波动,其人竟凭空消失了。
玉潋心站在阙清云身后仔细观察四周环境,若不是那家丁自崖后穿过,仅以肉眼,绝难发现这石碑之后藏有传送法阵。
这些隐世家族,大都有着独特的传承,也各自拥有不同藏匿宗府的法门。有些大隐于市,有些则像殷府这般,设障迷踪。
无那藤妖指路,她们也很难找到这个地方来。
不多时,先前入府禀报的那名家丁很快又跑出来,身后跟着殷府的管家。
看见阙清云怀中抱的果然是殷府前阵子丢失的小公子,殷府管家立即恭恭敬敬地接过殷熙,并请阙清云和玉潋心到府内做客。
玉潋心遂跟着阙清云进入族碑亭,正待进入碑后传送阵法,忽听得耳边响起阙清云的声音:“此行或有变故,需时刻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阙清云神色如常,方才那句话,是以逼音成线之法,说与玉潋心听。
玉潋心面上亦无异动,表情自然,状若无事地一步迈入阵法中。
一脚落下,平稳地踏在实地上,眼前的景物如水波般散去又重聚,变成另外一幅景象。
举目望去,本该空无一物的断崖继续向前延伸,显出一条笔直的山道,山道尽头的枝稍间,隐约可见恢弘的楼宇,两侧树木葱郁,枝叶参天。
这殷府占地广阔,殿宇楼阁,雕梁画栋,与其说是一处宅院,倒不如称之为庄园。
玉潋心想起那藤妖之言,心中颇觉戏谑,如此财帛之力,引血亲相争也就不足为奇了。
殷府管家在前面引路,行过山道步入院中,于照壁旁绕行,步入九曲回廊,又穿过一个花红柳绿的庭院,这才来到殷府正厅。
这一路行来,每五十步一明桩,百步一暗桩,布防极其森严,越往里走,玉潋心越觉气氛古怪。
但若细看,似乎又一切寻常。
她一时难以描述这种异样的感觉因何而起,但听阙清云之言多留了几分心眼。
殷氏家主殷玉风着一身富贵的紫袍,听闻屋外动静,疾步迎出厅门,朝阙清云抱拳: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殷某久仰清云上仙之名,今日一见却觉闻名不如见面,真是惊鸿一瞥,仙人之姿,幸会幸会!二位请厅内上座。”
面对殷玉风一番夸赞,阙清云不假辞色,淡淡点头:“殷家主不必多礼。”
玉潋心则眸色幽晦,淡淡扫了此人一眼,见其腰间悬着一块黑色玉珏,衣领袖口都有以金丝制成,形态古怪藤状绣纹。
这绣纹她并未见过,却无故眼熟得很。
在她细致观察殷玉风的同时,阙清云已随殷玉风步入正厅,在主位右手边落座,立即便有下人替阙清云二人上了热茶。
阙清云单手扶着茶盏,并不急着饮用。
殷玉风眼神明亮,眉目舒朗,自见到阙清云便一直是一张温文热情的笑脸,此时正问阙清云救下殷熙的经过。
阙清云与之侃侃而谈,厅内气氛融洽。
玉潋心安安静静候在一旁,看似自然平和的场景,落在她眼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了。
她转头看向屋外,那殷府的管家还怀抱殷熙立在院子里。
天清气朗,金色的阳光在屋外空地上印出奇形怪状的树影,适逢那管家忽然抬头,视线便与玉潋心碰撞在一处。
玉潋心两眼倏然睁大。
饕餮魂骸之力在她体内涌动,神识感应之下,院中根本无人。
立在那儿的,是一根青藤。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真的有写恐怖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