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子慈爱一笑,“自是可以。”
虞山居士道:“杨大人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就请回去吧。”
“云州上下官吏,当以顺律定,请居士放心。”从杨慎行到达云州开始,梁成业的命和新政就悬崖两端,只能留下一个,如今已做出了选择。
至于回京之后如何跟端王交代,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一场谈话,尚瑾凌从头至尾没说什么,而他的面前则多了一份瓜果,一份糕点,一杯香茶,方瑾玉就看着这人百无禁忌地这儿吃一点,那儿用一些,实在看不过去。
尚瑾凌看他脸盘子都要扭曲了,不禁挑眉一问:“怎么,你也想要?”
方瑾玉扭了扭脸,“你自己吃吧,目无尊长。”
“这就是尊长给的,长者赐不可辞,没有就不要妒忌。”
“你……”方瑾玉简直要气死了,谁妒忌?
“那本官就告辞了,多谢居士成全。”杨慎行突然站起来,尚瑾凌也掸了掸手指上的糕饼酥屑,撑着地慢慢起身。
虞山居士在华夫子的搀扶下起来,“杨大人信守诺言便可,若高学礼真的来了,还望勿要多加干涉。”
“本官鼎力支持。”
“请。”
然而当尚瑾凌也要跟着去的时候,忽然华夫子道:“尚公子,请留步。”
尚瑾凌刚穿好鞋,回头问:“夫子有何吩咐?”
虞山居士微微侧了侧脸,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只听到华夫子说:“我待会儿就得下山去安抚那些学生,书院空旷,老师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若尚公子无事,可否留下来代我陪伴他老人家?”
尚瑾凌听着不由地面露古怪,陪伴?那之前华夫子下山,这位居士是谁在陪伴?
而这个要求,就是连已经迈开步子的杨慎行都不由地停下脚步。
见尚瑾凌疑惑,华夫子清了清嗓子道:“老师正在注解一份古文,怕是需要有人帮忙翻阅典籍。”
这个时候,尚瑾凌或许不明白,但是杨慎行却听清楚了,心里顿时不太滋味,不过撇开尚家跟杨家的恩怨不谈,这样聪慧过人,心思灵巧的孩子,谁见了会不心动?怪不得心如磐石的虞山居士会这么容易地被尚瑾凌给劝住,呵,一个人情得一个天资卓越的徒弟,倒也不亏。
杨慎行看了方瑾玉一眼,不咸不淡道:“既然此事已了,院试必然照常开考,尚公子得回去温习功课了吧。”
华夫子闻言笑起来,“那岂不是正好,虞山书院学生上千,想必这个机会,尚公子不会错过的。”
尚瑾凌眨了眨眼睛,望向虞山居士,后者轻轻抚弄儒衫广袖,肃然的目光望向前面,似不愿与杨慎行再有言语,缓缓向前走去,只是经过尚瑾凌之时,便低声一句,“跟上来。”
虞山居士收徒,难道还有人会拒绝,他有这个信心。
华夫子见此,也不再上前搀扶,反而对尚瑾凌催促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尚瑾凌心中轻轻一叹,心情有些微妙,他有老师了呀。
不过这话可以私底下跟虞山居士说清楚,在杨慎行面前,就不要让他老人家丢脸了。
“华夫子,那就代我向姐姐说明一声,若她们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科考前一日再来接我。”尚瑾凌说着追了上去,没想到着老头儿这么大年纪,走路还挺快,他不得不小跑了几步。
方瑾玉看着尚瑾凌的背影,简直惊呆了,“他……”
“玉儿,回去静心读书吧,说不定那金銮殿上,他出现的比你还快。”杨慎行道。
方瑾玉想也不想地回答:“不可能!”
可真不可能吗?世间大儒,虞山居士虽然不在官位,但是名号却响当当,一点也不逊色当初的高自修,内阁之中亦有其弟子,尚瑾凌若真成了虞山居士的关门徒弟,有师门护佑,在仕途上必定一路顺风,再加军中西陵公的势力,后起新秀之中,谁能比得过他?
怕是两位王爷都得青睐有加吧。
想拜虞山居士为师的世间不知凡几,凭什么是尚瑾凌!
杨慎行看了方瑾玉一眼,摇了摇头,便离开了虞山书院,心头大事有了出路,他走路都能轻快几分。
双胞胎逛了一圈书院,最终百无聊赖地回到了原来的院子前,见杨慎行和华夫子已经出来了,便上前一问:“凌凌呢?”
“他留下了,山长会指点他院试,两位小姐若是不愿等待,可以先行离去,待科考前一日再来。”
尚瑾凌随着虞山居士走进书房,入眼的竟都是书,明明宽敞的屋子,却架子上,地上,书桌上,乃至椅子上也都是书,敞开的或者合上的,纸质的或者竹制的,应有尽有。
虽然满眼都是,但看得出来,并非随意搁置,尚瑾凌有些不敢落脚,生怕扰了秩序。
虞山居士走进里面,轻轻拿起桌上的一卷书道:“为何只要一个区区虚职呢?”
尚瑾凌回答:“足够了。”
“你不看好他。”尚瑾凌知道这个他是指杨慎行。
他顿时点头道:“当然,杀了梁成业,端王必然对他不满,等他俩掰的时候,新政差不多该走向末路了,这个时候我可不希望姐夫成为杨慎行的替罪羊。不要朝廷任何实职,就能随时回到雍凉,受宁王庇护。”
虞山居士深深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对他心思之沉感到无比惊讶。
杨慎行的新政失败,意味着宁王崛起,只要宁王愿意重用高学礼,现在有没有实权都一样,相比起来,名望才是最重要的。
“想的的确不错,但是你漏了一点。”
“请居士赐教。”
“景王。”新政失败,端王便离弟位无缘,但还有一个景王,这位皇贵妃之子,应当是朝中呼声最高的一位,也比宁王得宠许多。
提起这位,尚瑾凌笑了,他摇头道:“您放心,宁王若被招回京,这位不足为惧。”
刘珂回京前提便是王嫔娘娘平反,然而以顺帝自私自利的性子,他岂会承认自己的罪名?那么只有别人来了,试问还有比皇贵妃更好的人选吗?
虞山居士看着胸有成竹的尚瑾凌,最终指着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上高高的一叠书道:“搬到左手边第二个架子上。”
尚瑾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呀?”
虞山居士尽自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不是你,难道还是老朽不成?”年老体衰,搬书籍这种活不是他。
然而尚瑾凌看着那堆叠的有数十本的书,还有一卷卷竹简的椅子,以及那所谓左手边第二个架子上有空位可放置的第四层,想了想,他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你去哪儿?”
尚瑾凌回头轻轻一叹,“您年老体衰,我未老先衰,自然去找有力气搬书的人,但愿我姐还没走。”说完,抬脚就走。
虞山居士想到早上尚瑾凌起个身都得站不稳,的确没比他强多少。
上天显然是公平的,给了他这惊才绝艳的头脑,就没给一副好身体。
幸好,双胞胎没走,光华夫子带个口信,她们怎么会放心,自然走进来,与尚瑾凌碰了面。
于是尚小雾留下来帮里头的一老一少搬书,尚小霜则回客栈将尚瑾凌的箱笼搬过来,顺便告知其他人他的去处,免得担心。
在尚小雾的一手托数十本,依旧举重若轻之下,这屋子很快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来,甚至连同案牍都有了闲置的地方,然后虞山居士道:“这几日,你便在这里用功吧。”
“不用学生帮着找典籍吗?”
虞山居士笑了笑,“以后有的是时间,你还是科考要紧,天资聪颖更需勤勉不懈,写完,让老朽一观。”
这等好事实在难以令人拒绝,不过尚瑾凌还是走到虞山居士身边道:“嗯……可能是学生自作多情,不过我还是得先说一声,居士,我有老师。”
“在雍凉?”
“嗯。”
“宁王身边?”
尚瑾凌闻言惊讶道:“您怎么知道?”
“雍凉没什么真正有学问的人,就是高学礼,以你之资也看不上,那么能教导你的也只剩宁王带过去的。”虞山居士一点也没有意外,尚瑾凌凭自己的本事考科举,就是再聪慧,制式之作,也没有那么容易,必然是有人指点的。
然而虞山居士有信心,再怎么出色的老师,与他相比,总是逊色一筹,只要这小子不是死心眼,他不怕撬不动人墙角。
这样都没放弃,尚瑾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由笑道:“这么喜欢我呀,居士。”
“好苗子谁不喜欢?看不出来,你小子嘴巴还挺贫。”虞山居士轻轻捋着胡子,拿眼瞪了他一下。
“跟某人学的呗。”尚瑾凌笑道。
一旁尚小雾听着,忍不住龇了龇牙,那人是谁,用脚趾头都猜得到,阴魂不散。
“如何,可愿随老朽做学问?”
尚瑾凌笑了笑说:“等六姐将我的书箱带过来,有篇文章请您点评,之后学生再回答您。”
虞山居士哼了一声,却也没有拒绝,只是递了一卷竹简过去,“先看起来。”
当客栈的考生听到尚小霜带来的话,一个个不禁露出羡慕的表情,能被虞山居士看中收为弟子,这是多大的荣幸,然而一想到尚瑾凌的能力和学识,又生不出任何嫉妒之心,只能称赞一声虞山居士好眼光。
尚小霜不一会儿就将尚瑾凌的书箱包袱都带过去了,虞山居士拿着尚瑾凌交给他的文章,在灯下细看,最终缓缓放下,轻轻一叹。
“这是你老师之作?”
尚瑾凌颔首,“随性而作,以作示范,您觉得如何?”
“他叫什么名字?”
尚瑾凌摇头:“不可说。”
“宁王身边藏龙卧虎,老朽明白了。”虞山居士放下这份文章,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人,有些可惜。
尚瑾凌于是抬手恭敬一执,“居士抬爱,瑾凌万分感激,不过学生已投师门,发誓侍奉老师左右,不离不弃,还望您见谅。”
虞山居士点了点头。
“那学生就先告退了。”既然拒绝了人家,哪儿还有脸再留下来。
不过虞山居士却道:“不忙,老朽老眼昏花,难以文章,远山不在,这两日,你便代我执笔吧。”
尚瑾凌闻言一怔。
“你老师的文章虽惊才绝艳,可一看便知离科举远矣,行文颇为古旧。”
可不是,科举又不是一成不变,十七年前的三元及第,终究失于流行,考起来会吃亏一些。
尚瑾凌眼睛一弯,觉得面前老头真是可亲可敬,感激道:“荣幸之至。”
第147章污浊
尚瑾凌一走,刘珂又回到了数着过日子的时候,有点寂寞有点冷,连书本都不想翻了。
“殿下,来信了,来信了!”小团子咋咋呼呼的声音,让摊在椅子上,双脚靠在桌面的刘珂顿时跳起来,“云州来的?”
“是啊!”小团子一脸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