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
“好了,吵什么?”顺帝忽然出声,不悦道,“一上朝,就是你俩的对台戏,什么时候能够消停一些?”
“儿臣知罪,请父皇恕罪。”
“儿臣知错。”
“行了,齐峰自要问罪,可这玉华关守将之选,诸位爱卿可有人选?”顺帝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朝官,然后伸出手,接过秦海递来的茶盏,并不着急地喝了一口。
大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未说话,有些嗅觉灵敏的已经看出门道来了,顺帝似乎看着询问,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主意。
这时,杨慎行忽然道:“皇上,三司条例司已经拟定军改法,择日便可推行。”
顺帝点了点头,“朕已经准了,所以杨卿以为于此有所关联。”
“正是,皇上,兵部已重新考核年轻将领,可置于各地边关,接替暮年之将,以防青黄不接,为敌可乘。”
顺帝重复了四个字,“暮年之将。”
“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威望深重,可惜心有余力不足,而新将年富力强,却经验匮乏,根基浅薄。纵观史册,多少朝代指望一将戍边,可一旦老去,便是朝堂不稳,天下大乱,臣以为我朝当以此警惕,在老将还有要余力之时,培养新将,此乃军改法意义所在之一。”
顺帝听着缓缓点头,“按杨卿的意思,沙门关也在此列。”
杨慎行道:“西陵侯已是古稀之年,就是朝中大臣都嫌少有此高龄,若有所不测,便是国之不幸,皇上,说句不恰到的话,本就该早做打算,使其退离前线,西陵侯劳苦功高,也该颐养天年,体现皇恩浩荡。”
“这话说的极是,朕也时常愧对西陵侯,不忍心让其留在风沙戈壁,面对匈奴铁骑。”顺帝面露犹豫,为难道,“可惜论对西北的熟悉,朝中上下,再无人能比,若让其荣养于京,实在可惜,又怕新将无法胜任,需要有人在旁指点接应……”
“父皇,若将西陵侯安置在沙城,西北军便依旧姓尚,新将更无法顺利接任。”景王接口道。
“琅儿说的极是,朕的确有此顾虑。”
“父皇,那就将西陵侯安置于玉华关如何?”端王建议道。
顺帝喝茶的手一顿,微微颔首,但还是问:“可合适?”
“儿臣以为正合适不过,玉华关虽无战事,但却是距离沙门关最近的关卡,若新将真无法守住,自可命西陵侯重新掌控大局。”
景王拱手道:“儿臣亦是赞同。”
“臣等附议。”
“好,拟旨,命西陵侯接任玉华关,至于沙门关的人选……”顺帝的视线落在两双渴望的眼睛上,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表情,顺帝讽刺一笑,“禁军统领陆明择日上任。”
禁军统领,谁的人也不是,是顺帝自己的人。
言罢,秦海浮尘一扬,“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成殿内,秦海随顺帝走进寝殿,不由地赞叹道:“皇上真是英明。”
“哦?”
秦海笑呵呵地抬起拇指:“端王和景王如此积极搬走西陵侯,就是打着这二十万西北军的兵权主意,您命陆明上任,可不是让他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提起这两个儿子,顺帝的表情变得极淡,“这两个孩子,成天就知道互相攻讦,拉拢朝臣,吵得朕头疼。如今还敢将主意打到边关上,当朕看不出来?”
秦海笑着上前为顺帝宽衣,“皇上说的极是,但愿两位王爷能明白皇上的用心。可是……”
“嗯?”
秦海小心地说:“陆明前往沙门关,那皇上的安危可怎么办?”
禁军统领虽然品级不高,可是却至关重要,非帝王心腹不得胜任,秦海这么一说,顺帝便看了过来,目光隐晦不明。
秦海等了一会儿,缓缓抬头,见顺帝冷漠的盯着他,不禁心下一跳,连忙跪下来,自掌嘴巴,“奴才该死,奴才僭越,奴才该死,奴才僭越……”
不一会儿,这嘴角就打出了血,至此顺帝才摆了摆手,“行了,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吗?朕还好好的,别急急忙忙找退路。”
此言一出,秦海眼前顿时一暗,差点栽了过去,立刻解释道:“皇上,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皇上,您……”
“下去上药吧,让小元过来伺候。”
清清淡淡一句话,秦海深知顺帝已经不耐烦了,只能住嘴垂头道:“是。”
他胆战心惊地出了殿门,刚巧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內侍走来。小元看到他嘴角的血迹,顿时面露惊讶,“秦公公?”
秦海侧了侧脸,有些不自在,随口道:“你来的正好,皇上命你伺候,小心些,莫要惹皇上不高兴。”
小元脸色一白,然后唯唯诺诺道:“是。”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殿内。
然而不过刚迈入门槛,他害怕的目光顿时冷静下来,微微勾了勾唇,然不过一息,下颌绷紧,又露出一丝怯弱,迎向那抹明黄,小声唤道:“皇上……”
此刻顺帝已经换了便服,对他一招手,“过来,给朕研墨。”
小元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眼神里有一丝惧意,欲言又止,但还是乖乖地走到顺帝身边。
顺帝在边上看着,笑道:“怎么了?”
“刚才秦公公……”小元说着又垂头没再说话,只是仔细认真的磨起墨来。
“秦海啊。”顺帝跟着看向门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若不是你无意中告诉朕,朕还不知道老七的折子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刘珂的折子不通过内阁,是直接加急呈给顺帝的。
小元手下一顿,蓦地抬起头,脸色又白了一分。
“怕了?”顺帝问。
小元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是我多嘴了……”话一出口,似乎觉得不对,又垂头不敢说话了。
“你啊,在朕身边那么久了,还怕那老货?”
“奴,奴才听秦公公的……”小元小声说。
“原来如此。”顺帝说着站起来,“过来,你给朕写几个字。”
“我?”小元惊讶,然后连连推辞,“奴才不敢。”
“朕恩准你了,有一手好字,不写就可惜了,写得好,朕有赏。”
“那……我写什么?”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小元于是拿起了笔,然后回头看了看皇帝。
顺帝鼓励道:“无妨,朕恕你无罪。”
小元于是垂下头,望着桌上雪白的纸,目光微凝,最终提笔,一气呵成。
顺帝凑近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天下长安!”
“奴才献丑了。”方才的挥毫气势完全不见,小元又怯懦地站到了边上,拿着可怜的眼神望着皇帝。
如此矛盾,却又让顺帝喜爱至极,顺手就将人捞到了怀里,摸着细白的手,“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儿简单,好,写得好,该赏什么?”
“皇上无需……”
小元还没说完,就听顺帝道:“秦海掌印,那你就执笔吧,听朕的,今后不必怕他。”
说完,他将人一把拉起,半拖半搂,进了内殿寝宫,“皇,皇上,白日……”
第117章圣旨
杨慎行走出大殿,沿路与众位大人一一拱手告别,他走得很慢,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杨大人。”
他回过头,果然看到端王快走了两步,追上来,杨慎行于是行礼道:“端王殿下。”
端王笑问:“杨大人这是在等本王?”
“下官想殿下定然是有话要问的。”
“杨大人果然透彻。”端王与杨慎行并排而走,说,“方才朝堂,老六命御史台弹劾免役法的折子,你怎么看?”
杨慎行显然就是为此事等着他,于是道:“殿下以为这万人请愿究竟是真还是假?”
端王思忖片刻,“既然内阁也收到了消息,自然是真。”
杨慎行颔首,接着又问:“又是何人抵制?”
端王不紧不慢道:“看着是那些穷苦百姓,可是方才朝堂上也说了,定然是乡绅,官属不忿出这额外役钱,将这笔银子转嫁给了他们,提高了租赁,多了苛捐杂税,自然就闹得民不聊生。”端王并非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景王这一出在为谁撑腰,“自从新政开始之后,老六带着那帮家财万贯的勋贵,成天什么也不干,就知道找茬,使役钱才多少,九牛一毛,这都要从百姓手里抠!这次父皇下令彻查,我看他到时候怎么交代!但是……”
端王皱了眉,显然事情并非如想的那般简单,“老六答应的也太快了。”
别看景王看似勉为其难,可斗了这么多年,他了解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弟弟,若无防备不可能那么爽快。
杨慎行道:“殿下,您可曾想过,若这使役钱真能到了百姓手里,哪怕一分半厘,也不会有这万人请愿废除免役法吗?”
端王一听,不由地敛下笑容问:“杨大人的意思……”
“朝廷缺银,役钱若有余,上交国库,自是毋庸置疑,可也不能让百姓出了大力,服了长期苦役之后,连温饱都够不上啊!”杨慎行老态的脸上露出忧虑来,“免役法本是为了让穷苦百姓受益,如今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是老臣的罪过。”
“这又怎么成了你我的不是?”
“殿下,乡绅,富户或是官属,他们加不加租息,朝廷管不到,即使有,也并非是主因。乃是临云府将使役钱层层盘剥,又迫使百姓加重徭役,这才让他们真正抵制免役法啊!”
“这……这本王也是为了父皇,朝廷缺银,不快速填补如何发放百官俸禄,如何修建庙宇,如何给出兵饷?”端王说到这里,便淡定了,“父皇心里也清楚。”
“但是皇上下令彻查。”
杨慎行一句话让端王凝重起来,“本王算是知道为何不安了,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到头来还是得查到……父皇身上……”话音一落,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来老六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顺帝的性格,作为儿子,端王自是清楚,最是好大喜功。这银钱顺帝花的痛快,却绝对不希望将百姓怨道的责任揽在身上。
端王一边点头一边肯定地说:“杨大人,本王明白了,父皇这是在敲打我。”
“殿下,皇上定然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既然国库已经有所缓解,不如暂且……收一收?”杨慎行抬起手,郑重地行礼。
如尚瑾凌所言,杨慎行这个首辅,掌管着三司条例司,可惜最终还是如一叶扁舟随着端王这片海起起伏伏,去往何处,无法掌控。
端王看着杨慎行露出的恳求之态,顿时笑起来,上前一步搀扶道:“杨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你为国为民,本王自当支持。定是下面领会错了本王的意思,只知道为朝廷分忧,倒是忘了百姓那一头。”
杨慎行也不管粉饰话,只是恭维道:“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大顺之福。”
“哈哈,杨大人谬赞,倒是这西北大军,有些可惜。”免役法如何,端王并不关心,只是这军改法,本以为能安插些人手,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慎行安慰道:“西北大军乃是大顺最强大的一支军,皇上若想坐稳江山,必然不会放任两边伸手,殿下无需可惜,至少景王也无法染指。”
端王颔首:“是啊,这个结果也算是尚可吧,不过却便宜了老七,一个人在雍凉当王不说,如今又有西陵侯相助,可真是悠闲自在,让人羡慕。”
“西陵侯手上只剩五万玉华关,不足为惧,反倒是殿下,军改之下,各路置将,倒是可以考虑人选了。”
“哈哈,正是。”端王大笑起来,拍了拍杨慎行的肩膀道,“本王幸好有杨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