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之后,安德里亚斯和向南打了声招呼,就开着车子飞快地离开了。
收藏古董是一项耗资巨大的爱好,一般人承受不起,想要继续坚持这个爱好,那就得努力赚钱。
安德里亚斯就是这么做的。不止是他,汉斯先生、卢卡斯,以及f国的加利特和y国的弗兰克,都是这么做的。
等安德里亚斯离开之后,向南在楼下稍稍歇了一会儿,这才上楼来到修复室里,准备开始工作。
昨天的那幅元末明初画家王蒙的《秋山萧寺图》已经揭裱完毕,而且画芯上的红色霉斑也已清除干净,接下来向南要做的,就是修补画芯了。
这幅古画,除了红色霉斑问题比较严重以外,剩下的问题并不太大,只有部分位置出现了一个个小虫洞,只要将它们修复好就可以了。
向南起身将卢卡斯托人采购来各种纸张分开,然后挑选了一种颜色、纹理与画芯纸质相接近的纸张,打算用它来修补画芯上的小破洞。
先将画芯托好命纸之后,向南将阴干的画芯放在窗前,逆光检查画面由于年久失修导致的断纹,然后他再小心翼翼地将补纸撕开,用1~2毫米细的宣纸贴在断纹处。
这一步极需要耐心,稍有错漏就有可能将潮湿的画芯扯烂,不过对于向南而言,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做这种修补工作,他是轻车熟路,做得很是轻松。
将画芯上的破损之处修复完毕之后,接下来就是将潮湿的画面上墙绷平,进行全色接笔处理。
尽管向南曾经修复过王蒙的另一幅作品《稚川移居图》,但他还是决定开启右眼中的“回溯时光之眼”,再次观摩一遍王蒙创作这幅《秋山萧寺图》时的场景。
事实上,无论是哪一个画家,在不同时期,不同背景下,他所创作的作品都是不一样的,也许在创作的技法和风格上大同小异,但心境总是不一样的。
想要完美接笔,那就必须深刻了解画家在这幅画时的背景、技法、笔法,甚至创作时他的心情好坏,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
别人没有外挂,了解不到创作者太详细的信息,那是没有办法,向南能够做到这一点,又怎么会不愿意做得更好一些呢?
全色完毕之后,向南调制好矿物颜料,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启了“回溯时光之眼”。
……
元朝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已是三月初春时节,山上大树的枝丫上开始冒出了嫩绿的新叶,路边的野草也早已钻出了泥土,在春风中左右摇摆。
只可惜了一场大雨,将满枝头艳红的桃花打得七零八落,落了一地的绯红。
已经年届五旬的王蒙在心里暗叹一声,穿着蓑衣斗笠,步履蹒跚地朝着黄鹤山的方向走去,在他的身后,是同样满脸彷徨的家人。
王蒙出身是极好的。
他的外祖父是元代“楷书四大家之一”、创元代新画风的赵孟頫,他的外祖母管道昇同样是元代著名的女书法家、画家、诗词创作家。除外之外,他的父亲、舅父等长辈的艺术造诣都极深。
在外祖父赵孟頫建立的书斋鸥波亭里,还常有文人墨客聚集于此,吟诗作对、品鉴书画。
这些外在的条件,使得王蒙从小就耳渲目染,不但开拓了他的眼界,更是提高了他的书画技艺。
然而,随着王蒙渐渐长大,元朝政府对江南地区的统治日渐力不从心,农民军起义时有发生。
由于政局不稳,元朝至元六年(1340年)左右,王蒙携妻遁入临安黄鹤山中隐居,过起了“卧青山,望白云”的悠闲生活,有空就练练书法,作作画。
抬头便望山,低头便见水。
王蒙的山水画就更是出色,不仅写景稠密,而且布局大多重山复水,善用解索皴和渴墨苔点,表现林峦郁茂苍茫的气氛。
同时代的著名画家倪瓒就曾在王蒙的作品《岩居高士图》中题词赞道:“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由此可见一斑。
在黄鹤山中隐居了二十年之后,至正二十年(1360年),张士诚割据浙西,王蒙在时局稍稳之后,从山中走出,担任了“长史”一职。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几支起义军又开始了争霸江南,以至战火纷乱,老百姓人心惶惶,王蒙担忧时局,只得弃官再次归隐山林。
这一次,他就是带着家人和表兄弟赵麟一起前往黄鹤山中隐居,以避开纷乱的战火侵扰。
只是这一路走来,看着空山寂寥,满地落红,心里不免暗自凄凉,王蒙抬起头来,听着远处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忍不住长叹道:
“烟草埋鸿钟,劫灰隐金关。玉殿空明月,春潮去不还。十二白玉阑,当年有谁攀。”
走在他身边的赵麟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开口劝道:
“叔明,如今时局不稳,战乱不休,能远远避开已是万幸,何故对宦途恋栈不去?”
赵麟是赵孟頫的孙子,和王蒙是表兄弟,同样也是一名画家。
他自小和王蒙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自己这位表兄弟此刻吟的这首诗的意思——
烟草把大钟给埋没了,发不出声响,灰尘把金关掩盖了,发不出光芒。这不就是在说他自己,一身才华被这纷乱的时局给遮掩了,没办法出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吗?
他一直都知道王蒙的志向,或许是受到外祖父赵孟頫曾入仕元朝的影响,王蒙从小就希望自己也像外祖父一样,也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
只可惜,时局动荡,战乱交相兴起,做官也是做不稳的,这长史一职还没做多久,王蒙就只能弃官归隐,再次遁入山中。
赵麟看着两鬓斑白,就连颌下胡须也有些花白的王蒙,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自己这位表兄弟,也算得上是“时运不济”了。
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踏入仕途反而更加危险,做一个整日里“芒鞋竹杖,闲游山林”的隐士,不更好吗?